石林死寂,唯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萧寒陵跪在冰冷的地上,怀中抱着吴成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那双曾充满憨厚笑意或执着光芒的眼睛,此刻正一点点失去焦距,涣散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叶盛拄着剑,单膝跪在一旁,这个铁打的汉子紧咬着牙关,下颌绷紧,硬生生将喉头的哽咽压下,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萧寒陵能清晰地感觉到,吴成生命的流逝,如同指间沙,无论如何挽留,都无可挽回。他疯狂运转《无垢观》与刚刚领悟的“牺牲”心法,将自己近乎枯竭的本源真气,不顾后果地、一丝丝渡入吴成心脉尽碎、千疮百孔的体内。这微弱的暖流,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星,只能激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涟漪,延缓着最终时刻的到来,却无法改变结局。
“吴成……撑住……看着我……”萧寒陵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从未有过的哀求,他轻轻拍着吴成的脸颊,试图唤回他逐渐远去的意识。
吴成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又一口暗红色的血块从他嘴角溢出。他似乎听到了呼唤,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了萧寒陵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上。他的嘴唇翕动着,气若游丝:
“萧……兄弟……冷……好冷啊……”
萧寒陵连忙将他抱得更紧,试图用自己同样冰冷的体温去温暖他,尽管这徒劳得令人心碎。“不怕……很快就不冷了……我带你回家……回黑风城……紫璎肯定备好了热酒……青凌生了暖炉……魏利那家伙……肯定又弄来了什么好东西……”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描绘着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温暖画面。
吴成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弧度,那甚至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释然的无憾。他的眼神飘忽起来,仿佛穿透了萧寒陵,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或是憧憬的未来。
“……娘……妹妹……我……我好像……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了……娘在树下……招手呢……”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梦呓,“……妹妹……好像长高了……辫子……还是那么乱……”
萧寒陵心如刀绞,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吴成冰冷的脸颊上,与他的血混在一起。“找到了!我们找到她们了!吴成,你听到了吗?你娘和你妹妹,都在黑风城等你!她们过得很好!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们了!”他编织着善意的谎言,只求能给予兄弟最后一丝慰藉。
吴成的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清醒,目光重新聚焦在萧寒陵脸上,那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孩子般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
“……萧兄弟……”他喘着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出来,“……我……我偷偷跟着你们……来的……听说……这里有能变强的地方……我……我没用……怕拖累你们……没敢说……就……就远远跟着……”
萧寒陵和叶盛浑身剧震!原来如此!难怪那日离开黑风城时,总觉得有人窥视,《无垢观》那模糊的感应竟是真的!这个傻兄弟,这个总觉得自己是累赘的傻兄弟,竟然为了那渺茫的变强希望,为了能更好地守护他珍视的一切,一个人,默默地、小心翼翼地跟了这么远!这一路上的风雪、危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想到吴成可能躲在暗处,啃着干粮,望着他们宿营的灯火却不敢靠近的画面,萧寒陵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你个……傻子……”萧寒陵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吴成似乎没有听到,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渴望,他望着萧寒陵,如同一个想要得到认可的孩子,用尽最后力气,问出了那个可能憋在他心里一辈子的问题:
“……萧兄弟……你说……我这样……算……算是个英雄吗?……像戏文里说的……那样……算……算是个……侠客吗?……”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萧寒陵和叶盛的心脏!英雄?侠客?这个憨厚、胆小、甚至有些笨拙的汉子,他一生所求,不过是活着,找到家人。他从未想过成为什么英雄侠客。可偏偏是他,在最危急的时刻,用最纯粹、最本能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侠义”——守护!他用最平凡的生命,谱写了最不平凡的绝唱!
“是!你是!”萧寒陵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吴成!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真正的侠客!比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强过千倍万倍!黑风城因你而荣耀!我们都是你的兄弟!”
萧寒陵急切地想要把所有的肯定和赞誉都塞进吴成最后的意识里。然而,吴成的眼神,却在听到“是”字的瞬间,亮起最后一抹微弱的光彩后,迅速地、不可逆转地黯淡了下去。他那微微抬起的、似乎还想抓住什么的手,无力地垂落。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期盼和释然的弧度,凝固了。
他终究,没有等到萧寒陵后面那番更加肯定、更加具体的话语。那句“算侠客吗?”的问话,成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缕声音。
他咽气了。
带着对“英雄”和“侠客”身份的卑微期盼,带着或许已经听到的、或许只是幻觉的肯定,带着对娘亲妹妹的无尽思念,和对黑风城那个“家”的深深眷恋,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吴成——!!!”
萧寒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紧紧抱住怀中彻底失去生机的躯体,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瘫软在地,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刻,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镇定,都在兄弟冰冷的身体面前,土崩瓦解。
叶盛这个铁汉,终于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地上,指节破裂,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风雪不知何时又渐渐大了些,冰冷的雪花落在吴成安详却苍白的脸上,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个平凡英雄送行。
良久,萧寒陵才从巨大的悲痛中勉强挣脱出一丝理智。他不能就这样让吴成彻底消失。他轻轻地将吴成的遗体平放在地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他脱下自己残破的外袍,仔细地、一点点擦去吴成脸上的血污和雪花,整理好他凌乱的头发和衣衫。
然后,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叶盛,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叶盛,你的酒葫芦。”
叶盛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他默默解下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身的那个古朴的酒葫芦。这葫芦,材质特殊,不仅能储存剑气,据说有温养神魂的奇效。叶盛一直用它来装最烈的酒,以祭奠逝去的尊者,也时刻提醒自己背负的使命。
萧寒陵接过葫芦,拔开塞子,将里面残存的酒液缓缓倾洒在吴成身边的地上,轻声道:“一定要找到,哪怕一丝就好,你的剑意可是一招就能把天下前十重伤啊。”
说完,他双手捧着葫芦,将其悬于吴成眉心之上。他闭上双眼,全力运转《无垢观》,灵台一片空明,用心念去感知、去呼唤。他要知道,吴成那纯粹到极致的守护剑意,那超越生死的精神意志,是否在这天地间,留下了哪怕一丝……不朽的印记。
时间一点点过去,萧寒陵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放弃之时,他敏锐的灵觉,终于捕捉到了!在吴成眉心方寸之地,有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却异常坚韧、纯净的金色光丝,正在缓缓飘荡!那是吴成燃烧生命挥出那至纯一剑后,残留的一丝本源魂念与守护剑意的结合体!它太微弱了,若非《无垢观》玄妙,根本无人能察觉!
“找到了……”萧寒陵声音颤抖,带着一丝狂喜和更大的悲伤。他小心翼翼地,用自身刚刚恢复的、蕴含“牺牲”真意的心念之力,如同母亲呵护婴儿般,将那缕金色光丝,轻柔地、缓慢地,引导向葫芦口。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萧寒陵的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眼神中的专注和温柔,却前所未有。终于,那缕微弱的金丝,仿佛找到了归宿,飘飘悠悠地,融入了酒葫芦之中。
萧寒陵立刻塞紧塞子,将葫芦紧紧捂在掌心,仿佛能感受到其中那一丝微弱的温暖。他低头看着吴成安详的遗容,泪水再次滑落,但这一次,眼中却多了一丝希望。
“兄弟,你先在这里面歇歇……终有一日,我会找到温养魂灵之法……我会带你回家……让你亲眼看到,你用生命守护的一切,会变得更好……让你亲耳听到,所有人都会传颂,黑风城有一个叫吴成的……大侠。”
他站起身,将葫芦郑重地交给叶盛:“收好它。从今往后,这葫芦里,装着咱们另一个兄弟。”
叶盛重重点头,将葫芦小心翼翼系回腰间,感觉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萧寒陵再次背起吴成用生命守护的、已然冰冷的躯体,将那柄染血的木剑紧紧握在手中。木剑入手,那股纯粹的守护剑意再次与他共鸣,悲伤与力量交织在一起。
“叶盛,我们回家。”
两人转身,踏着越来越厚的积雪,迎着凛冽的风雪,向着北方,向着那个被称为“家”的方向,迈出了沉重的步伐。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
而在叶盛腰间的葫芦里,那一丝微弱的金色光丝,似乎轻轻跳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
此身虽陨,此意长存。心之所向,即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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