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
兰听晚惬意地坐在画舫里，沈景昭乐得像个傻子，殷勤为他斟酒。
“这几位是您的好友吗？”
说是好友，但沈景昭灵性地看透了这四人的企图。能对兰公子这样的谪仙人萌生如此龌龊心思，真是不知廉耻！
孟应枕哂笑一声：“沈公子自称要共赏雨景，怎么不见你沉醉山色，反而频频打听他的身份？”
沈景昭理直气壮：“兰公子清丽无双，叫人见之忘俗，在下有心与之结交，无需掩饰。”
兰听晚托腮看他：“方才听沈公子说，此座画舫是仙云楼的产物？”
“兰公子客气了，您叫我景昭就好。”沈景昭一见他就笑，“这仙云楼买卖做得极大，无孔不入地占据了大虞百姓的日常生活。纺织、陶瓷、医药、酒楼、镖局，就没有它不曾涉足的领域。”
“哦？看来这仙云楼堪称大虞第一商啊。”兰听晚猛踩一下洛容今乱动的脚，“只是不知这仙云楼背后的主人是谁？想必一定是位传奇人物。”
分明是溢美之词，沈景昭的神情却称不上好：“传奇倒也不见得，它崛起的速度太急，总令我心头有些不安。前些年，它活动的范围还仅限江南地带，可近些时日，其势力逐渐蔓延至其余省份，隐隐有收不住之势。”
兰听晚眼中微光一闪：“这仙云楼生意做得大越大，难道不会愈加便利百姓的生活？”
“兰公子有所不知，仙云楼虽对各个行业都有所涉猎，但维系其走到今天这地步的支柱行业，还要属——医药。”
沈景昭潇洒地自斟自饮：“四年前，杭州城内蓦地兴起一股风气，游方郎中、说书人、坊间民谣突然同时异口同声地散播一道消息——有蚀元阴鬼作祟。”
“面黄肌瘦非天定，原是腹中有阴鬼。”
“仅凭这一句话，将一些模糊、几乎人人都有的症状归结为此病。午后困倦、食欲不振、孩童夜啼……所有人都能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需要接受治疗。”
兰听晚浅啜了一口这大名鼎鼎的竹叶青，而后默默放下杯子：“所以这时仙云楼做了什么？”
沈景昭看了看他绯红的脸颊，笑意更甚：“仙云楼发售了一款名叫‘净元散’的神药，也正是它，真正让仙云楼一举名扬天下。”
“这药的确有些效果，服用后，不少人真切地排出了几条虫子。看到‘阴鬼’被驱除的证据，人们更加坚信此药的神效。”
“可惜神药虽神，却不能根除病症。一旦停药，‘阴鬼’便会反扑。长此以往，仙云楼的客户不减反增，连城内有名的郎中与寺庙都为止赞叹连连。发展到如今，‘净元至尊散’供与达官贵人，‘净元散’搭配‘补元汤’兜售给百姓，一驱一补，搭造了这座永不坍塌的空中楼阁。”
兰听晚不自觉地又抿了一口酒：“景昭这般年少，却有如此通透见地，着实令在下佩服。不知景昭年岁几何？”
“不才年近弱冠，蒙祖上余荫，七岁可赋《春水》诗，九岁能通《论语》注，乡里长辈谬赞‘神童’两字。同窗好友称吾若临风修竹，看似疏狂放荡，实则怀揣赤子心肠，实属惭愧。家父现任浙江按察佥事，常训诫晚辈刚正率真，家风清明，也曾出过几则断袖分桃的美谈。”
洛容今：“……”
没见过比自己还不要脸的。
沈景昭噼里啪啦介绍一通，没在兰听晚心里泛起多少涟漪。
东坡肉好吃，酥烂软糯，肥而不腻。
竹叶青口感柔和，后劲奇大，较易贪多。
西湖醋鱼……
此鱼死不瞑目，断不可留。
兰听晚喝了一口竹叶青，试图压下这鱼冲天的怨气，没想到胃里却更加翻涌。他将头伸出窗外，深觉自己就算跳进湖里，生啃一口活鱼，也不会比这盘菜更腥。
沈景昭一顿自夸，无端兴奋起来：“只是兰公子姓氏，尚未知晓您的名字、身世，可否为景昭细说一二？”
兰听晚实在想吐，他拍拍洛容今：“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让他替我说吧。”
洛容今重新为他戴上帷帽，倒了一海碗酒摆在沈景昭面前。
沈景昭果断一口干完，挑衅似的看着洛容今。
洛容今笑笑：“你可听好了。”
“公子名唤兰素贞，家居四川芙蓉城，老爷在世为总镇，驰骋沙场有名声。公子生来多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他待我洛汉文如兄弟，天涯海角觅知音。”
陆南驰冷笑一声。
沈景昭：“……”
把人当傻子哄呢？！
兰素贞？洛汉文？
他还谢汉文呢！
口口声声说是兄弟，他看是契兄弟吧。
一个饭友酒伴还敢对兰公子不敬，暗生爱慕之情，真是痴心妄想！
“容今自幼顽劣，和我总角相识，景昭你别和他置气。”兰听晚狠狠瞪了一眼洛容今，“听晚此次前来杭州，是即将赴任万松书院主讲一职。”
沈景昭凑近他：“听唱菱歌晚，回塘月照沙。真是个好名字。”
兰听晚向后一仰，软软趴在窗楹，任湖中湿气绕身，指尖轻探，欲承那簌簌垂落的雨珠：“初来乍到，还要请景昭这位万松小霸王为我们指点迷津了。”
分明是疏远距离的动作，却莫名让沈景昭红了脸。
这兰听晚不会真是白娘子下凡吧。仅是斜倚在窗框，便生仪态万千。醉颜微酡，春光外泄，却让人生不起半分亵渎之意。
他摸摸后脑勺：“嗨，什么小霸王啊……我就是对这一带混得熟点，朋友多点，长得丰神俊朗点，算不得什么。”
安之叫来小二，要了一碗醒酒汤端给兰听晚。
“依沈公子所言，您好友众多，今日怎会落得孤身一人？是自言受欢迎？”
谢景昭：“……”
安之换了个问题：“既是神童，为何将近弱冠还在书院苦读？”
“……江郎才尽，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谢景昭被将一军，不甘示弱嘲讽道，“安小青，可显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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