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万籁俱寂。只有青铜指环散发的青蒙蒙光晕,在光滑的四壁和中央石案上流淌,映得那些古老的封印符文忽明忽暗。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尘埃与岁月沉淀的重量,压在沈渔的肩头。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石案正中,那封泛黄的信上。
“吾徒沈渔亲启”。
六个字,笔锋间依稀可见师父往日的神韵,却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一丝诀别的意味。
师父……早已算到会有今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寒意交织着,涌上沈渔的心头。他走上前,脚步在积尘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印记。指尖微微颤抖着,拂开那柄通体黝黑的短剑,拿起了那封信。
信封没有火漆,轻易便可打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纸质粗糙,上面的字迹比信封上的更为潦草、急促,仿佛是在极度紧迫或心神激荡之下书写而成。
“小鱼儿,”
熟悉的称呼跃入眼帘,沈渔鼻尖一酸,几乎能听到师父那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已是三年之后,想必……你已经见到了幽渊,或者说,见到了‘祂’。”
沈渔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被捏出褶皱。师父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甚至精准地预见到了时间!
“莫要怪为师瞒你。有些事,知道得太早,非是福缘,而是取死之道。清秽人一脉,世代行走于阴阳边缘,处理的不仅是寻常秽物,更是这方天地日渐溃烂的‘脓疮’。而幽渊……他触及的,是脓疮之下,那足以令万物归寂的‘病灶’本身。”
“为师不知他如今是何种状态,是残魂执念,是堕落之躯,还是……更不可名状之物。但无论为何,他已与非人之‘大恐怖’紧密相连。靠近他,便是靠近毁灭,靠近那终极的‘虚寂’。”
“然,祸福相依。毁灭之侧,或有一线生机。这生机,不在外求,而在你自身,在我清秽人一脉真正的传承之中。”
看到这里,沈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石案左侧那枚深紫色的云纹玉简。
“左侧玉简,乃《镇渊清秽本愿经》真解,非是外界流传的残篇伪本。此经非攻伐之术,乃‘定心’之法,修至深处,可于万象崩坏、诡音贯脑之时,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不昧。欲在日后劫难中存身,此经乃根基所在,务必勤修不辍!”
“右侧黑剑,无名,亦无锋。乃历代清秽人执念与‘秽核’熔铸而成,不斩血肉,不伤神魂,唯能……断‘缘’。斩断与某些不可言说之存在的‘联系’,或可于关键时刻,为你争得一线喘息之机。慎用!每用一次,必承其重!”
断“缘”之剑?沈渔看向那柄毫不起眼的黝黑短剑,心中凛然。这东西,听起来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诡异。
“至于幽渊……”信中的笔迹在这里变得更加凌乱,墨迹深重,仿佛书写者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煎熬与矛盾。
“若其尚存一丝本我灵识,或可尝试‘唤醒’。然此法凶险万分,无异于刀尖起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唤醒之法,藏于《本愿经》深处,非至绝境,不可轻触!”
“最后,记住为师一句话:”
“莫要完全相信你所见的‘真实’,亦莫要彻底沉沦于你所感的‘虚无’。真实与虚无之间,方是我等存身立命之隙。”
“前路艰险,望你……好自为之。”
信,到此戛然而止。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沈渔缓缓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入怀中,贴身收藏。冰冷的纸张隔着衣物,似乎也带着师父最后的嘱托与温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恐惧,在此刻都得到了部分的证实。前路不再是纯粹的迷雾,而是变成了一条明确却遍布深渊的险途。
他走到石案前,首先拿起了那枚深紫色的云纹玉简。玉简触手温润,神识稍稍探入,便感到一股浩瀚而沉静的信息洪流涌入脑海,正是《镇渊清秽本愿经》的完整传承,其深奥精微,远非他之前所学能比。
放下玉简,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那柄无锋的黑剑上。
他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剑柄。
就在他指尖与剑柄接触的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死寂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星河,蛮横地撞入了他的识海!
不是玉简传承那种有序的信息流,而是纯粹的、狂暴的、充斥着无尽毁灭与归寂意味的冲击!
眼前再次闪现出那片囚禁古神的死寂虚空,那贯穿星神的巨大锁链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无数混乱癫狂的呓语、哀嚎、咆哮,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刺着他的灵魂!
是那古神的残留意念!是这黑剑熔铸的“秽核”中蕴含的恐怖污染!
师父的警告言犹在耳——“必承其重”!
沈渔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七窍再次渗出鲜血,握剑的手剧烈颤抖,几乎要立刻松开。
不能松!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已渗出血丝。脑海中,刚刚得到的《镇渊清秽本愿经》真解自动运转起来,一个个沉静古拙的经文符号在意识中亮起,化作一道微弱却坚韧无比的金色光膜,勉强护住那即将被冲垮的灵台。
“嗬……嗬……”
他大口喘息着,与那恐怖的意念冲击对抗着,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山上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冲击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意识和几乎虚脱的身体。
他拄着那柄无锋的黑剑,单膝跪地,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积尘的石板上。
抬起头,望向石室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目光穿过门缝,仿佛看到了外界那看似正常、实则暗流汹涌的世界。
师父的信,指明了方向,却也揭示了前路的凶险。
玉简与黑剑,是护身之宝,亦是催命之符。
而幽渊……那星空眼眸的主人,师兄……唤醒他?
沈渔擦去唇边的血迹,眼神在极度的疲惫中,却渐渐凝聚起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冷冽。
他已无路可退。
那么,便只有握着这柄承载着无尽秽恶与沉重的黑剑,沿着这条师父用生命为他铺就的、通往深渊的险路。
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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