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靖十七年冬十二月三十日,隔天就是正日,也称呼元日。
而今日较为特殊,是乙丑年、己丑月、己丑日,加之隔日就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所以今夜的长安城中已提前张灯结彩,有了节日的气氛。
寒风裹着年味席卷街巷,百姓忙着贴桃符,驱邪祈福;孩童们争看庭燎火光,等待明日爆竹炸响。
市集上,屠苏酒药材热销,主妇们备好五辛盘和元阳窗。
傩戏艺人戴上面具,已开始沿街巡游,引来人群围观。家家户户祭祖守岁,老幼围坐,共候新正之日的到来。
皇城内苑,景元殿。
炭盆余烬微红,透不进半点长安年节的喧闹。
林承基斜靠冷榻,案头酒盏已无热气,他手上持着酒壶,似醉非醉,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窗外。
这时候,一个内侍悄然走近,低声唤道:“陛下,郑美人院里的丫鬟来报,郑美人似乎有了身子。”
林承基像是才回神,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那内侍:“你刚说什么?”
内侍躬身,再度道:“陛下,郑美人可能有了身孕。”
林承基一怔,握着酒壶的手指微微收紧,继而反问:“什么时候的事?”
“回陛下,就刚才,郑美人院中的丫鬟前来禀报的。”
林承基闻言,空着的手揉了揉憔悴的脸颊,这个动作毫无帝王气度,反倒像个被生活磋磨的老人。
他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欣喜,但那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扯了扯嘴角,又露出一个苦涩中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这种事……那位,应当早已知晓了吧?”
他语气平淡,带着认命般的漠然,“朕就不管了,让那位去处理吧。是留是去,都由她。”
内侍直接跪下,将头埋得更低:“陛下明鉴。殿下确实已知晓此事,方才已命尚宫局给郑美人送去了诸多上等补品,并指派了四位经验老道,生育过的健妇前去伺候照看。”
林承基闻言,喉咙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呵呵”轻笑,摆了摆拿着酒壶的手:“朕已知晓,那位……还真是贴心。这种事情,以后就不必特意来禀报朕了。”
说罢,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内侍赶忙回答:“回陛下,今日是十二月三十。”
“十二月三十……”
林承基喃喃重复着,缓缓颔首,“明日,就是正日了啊……这时间,过得还真快。”
他仰头灌了一口冰冷的酒液,辛辣感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
“也不知明日的正日大朝会……那位,是否会叫上朕这个父皇一同出席?”
他像是在问内侍,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没了皇帝坐镇的大朝会,还能算是大朝会吗?”
说罢,他又自顾自地笑了笑,带着看透一切的颓唐:“也是,朕哪还算什么皇帝……那位估计自己就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又何需朕这个摆设。”
内侍垂首不语,如同泥塑木雕。
林承基也不在意,他很清楚,如今还能留在这景元殿伺候的内侍宫女,无一不是经过了严格筛选,本质上都是奉了林曌的命令在此“看顾”他。
他索性换了个话题,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谈。
“许久不理外界俗务,朕都快成聋子瞎子了。最近外面,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那位……没把这大景天下,给折腾散架吧?”
那内侍确实是东厂一员,受过严令,对于林承基这类不涉及核心机密的询问,需如实客观回答。
他闻言,便用平板无波的语调,将近期发生的大事择要讲述。
“回陛下,四皇子奉殿下之命,率武威军精锐,已平定冀州清河崔氏、青州琅琊颜氏之乱。叛逆首脑皆已伏诛,参与之世家被拆分,田产充公,族人分流安置。另有赵郡李氏、博陵崔氏等三家,见势不妙,主动上表请罪,交还隐匿人口田亩,现已安然。如今天下称得上大族者,仅余三家,势单力孤,犹如冢中枯骨,殿下言,不日便可顺势解决,永绝后患。”
林承基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壶粗糙的表面。
似乎是在沉吟,却更像是在与自己理政之时做对比,面色不自觉的就阴郁下来,握着酒壶的手也紧了几分。
内侍的话没停,又继续道:“削藩事宜亦在稳步推进,寿王、豫王、邠王等主动上表,请削王爵,退还封地。各封地正由朝廷派员接管整饬。截至目前,共从诸王手中收回大小封地十三处,查抄、追缴各类银钱折算近六百万贯,田地数万顷,已陆续登记造册,或分与流民、退伍兵卒,或设官屯田。”
“军务方面,新练之左右骁骑军已初见成效,兵甲精良,士气高昂。殿下有令,待正日过后,便将开拔北上草原,旨在扫清边患,扬我国威。殿下明言,要‘传草原酋首之首级于天下’,以震慑不臣。”
“五军都督府整顿各折冲府、府兵之事,已卓有成效。清退老弱,补充缺额,更新军械,严明军纪,各地军容为之焕然一新。”
“此外,盐铁新政已全面展开,官营、监管并行,私盐、私铁贩运数量迅速减少,朝廷岁入因此大增。”
内侍的话语清晰而客观,没有任何夸大,但正是这种平铺直叙,反而更深刻地勾勒出林曌执政以来,雷厉风行、卓有成效的局面。
每一项政策都指向积弊,每一步行动都稳扎稳打。
林承基越听,面色就越沉凝,握着酒壶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当内侍最后提到:“殿下新颁商税之政,厘定税则,严查偷漏。据户部初步统计,仅长安城一地,推行此政月余以来,已收上来各类商税近五十万贯。国库日益充盈,以往捉襟见肘之况,已大为缓解。”
近五十万贯!
还是仅仅长安一地,仅仅月余!
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承基心头。
他当政时,为了一点税赋绞尽脑汁,与世家扯皮,国库却常年空虚。
而林曌,竟能如此轻易地……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嫉妒、不甘和彻底无力的复杂情绪。
内侍仿佛没有看到皇帝难看的脸色,顿了顿,说出了最后一件事。
“殿下还有口谕:请陛下明日准时出席,主持正日大朝会。”
这明明是倒反天罡之事,但此刻落在林承基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倏地站起,身体因激动和酒意微微摇晃,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内侍,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变得尖利。
“她……她竟敢让朕出去?让朕去面对群臣?!”
内侍未曾抬头,态度依旧恭谨,语气平稳无波:“此乃殿下旨意,奴婢只是传达。”
虽未明说,但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公主殿下根本不怕您面见群臣,因为如今的朝局,早已被她牢牢掌控,人心归附,局面稳定。
您这个皇帝,出去与否,都改变不了任何事实,甚至出去,反而更像是为她这位实际掌控者增添一份“名正言顺”的光环。
林承基僵立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瞬间爆发的怒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最终化为了一声带着颤音的长长呼气。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坐回榻上。
“哈哈哈……好,好啊……”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有不甘,也有怅然。
“当真是厉害,当真是好手段!朕……服了,服了啊!”
内侍不语,神色默然。
半晌之后,林承基才停下笑声,像是在自语一般:“她这是……要诛朕的心啊,当真是好狠的心,这是还在怪朕当年未曾关注她们母女吗?呵呵呵,报应啊。”
他不再看那内侍,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内侍会意,叩首道:“奴婢告退。”
脚步声远去,殿门被轻轻合上。
景元殿内,再次只剩下林承基一人。
炭盆里的最后一点余烬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冰冷的灰白。
窗外,隐约传来皇城远处模糊的傩戏鼓点与人群的欢呼,那是长安城的生机与热闹。
而殿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那挥之不去的冰冷酒气。
林承基举起酒壶,将里面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将空壶砸在地上。
碎裂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却又迅速被无尽的寂静吞没。
明日的大朝会……他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那满殿早已不属于他的臣工?
去见证那个,已然取代了他的……女儿的天下?
只是一想起那种场面,林承基就不自觉身子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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