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的最后一日,并无大型狩猎活动,主要是清点猎物、论功行赏,以及一场在猎苑主殿举行的盛大庆功夜宴。
白日里,猎获的各类猛兽珍禽被井然有序地陈列在广场之上,其中刘谨猎得的那头通体雪白、毛皮完整无瑕的雪山豹王,无疑成了最引人注目的焦点,雄健的体态与罕见的毛色引得众人围观,惊叹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将谨亲王的勇武与威仪推向了顶峰。
夜幕低垂,猎苑主殿内外灯火璀璨,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华服的宫人穿梭其间。
帝后雍容端坐于龙凤宝座之上,宗室皇亲、文武重臣及其家眷依序而坐,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盛世繁华、歌舞升平的景象。
刘谨携李晩妤准时出席宴会。李晩妤穿着一身符合亲王正妃品级、绣着繁复鸾鸟衔枝纹样的宝蓝色宫装长裙,层层叠叠的裙摆曳地,妆容精致得体,举止间是无可挑剔的端庄与优雅。
虽依旧难掩那份江南女子特有的纤细柔弱,但眉宇间已悄然沉淀了几分历经风波与孕育后的沉静与从容,如同被风雨洗礼过的幽兰,悄然绽放。
她安静地坐在刘谨身侧,如同依附于参天巨树的丝萝,并不多言,只在必要的场合,对投向她的目光报以微微颔首的浅笑,应对得体,却自有一股不容轻慢的气度。
刘谨则是一身墨色亲王常服,金冠束发,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凛然,神色却是一贯的淡漠疏离,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繁华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偶尔举杯,与上前敬酒、攀谈的重臣宗亲颔首应酬,言辞简洁,滴水不漏。
然而,无论在与谁交谈,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余光却始终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牢牢锁在李晩妤身上,关注着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这满殿的权贵、帝后的威仪、甚至他刚刚获得的无上荣光,都远不及身旁这方寸之地中,她是否安好来得重要。
皇帝因春狩顺利、尤其是刘谨猎得雪豹壮了皇家声威而心情颇佳,在席间多次对刘谨大加赞赏,言辞间充满了倚重与骄傲,赏赐更是如流水般颁下,珍宝古玩、良田美宅,令人艳羡。
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老王也笑着附和,夸赞谨亲王文武双全,实乃国之柱石,话语间不乏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明显的结交之意。
刘谨皆以完美的礼仪相待,态度却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距离感,那份与生俱来的桀骜与威严,让人既想靠近又心生畏惧。
然而,平静的湖面之下,总有暗流伺机而动。酒过三巡,宴席气氛愈加热络,不少人已带了七八分醉意。
这时,一位素来与已被圈禁的二皇子母家牵连颇深、近来在朝中颇为失意落寞的老郡王,似乎被酒意壮了胆,端着酒杯,脚步略显虚浮地摇摇晃晃走到刘谨的席前。
“谨亲王殿下……年轻有为,战功彪炳,威震朝野,如今又喜得世子,后继有人,真是……真是羡煞我等老朽啊!”老郡王满面红光,话语因醉意而有些含糊不清,他浑浊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李晩妤,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说道,“说起来,小世子殿下玉雪可爱,聪慧伶俐,颇有王爷您当年的风范,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只……只是……”
他话锋故意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不知王妃娘娘的娘家,如今在何处高就啊?呵呵,想来定是诗礼传家、清贵非凡,方能养育出王妃娘娘这般品貌双全、温婉动人的女子,使得王爷如此珍爱,当真是……难得,难得啊……”
这话语看似恭维赞叹,实则绵里藏针,恶毒无比。
既刻意点出李晩妤出身并非高门显贵,又隐隐暗讽其家族或是凭借女儿色相攀附权贵,才得以鸡犬升天。
话音落下,周遭原本喧闹谈笑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变得诡异的安静,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戏,齐刷刷地、或明或暗地投向了刘谨与李晩妤这一席。
李晩妤握着白玉酒杯的纤细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色褪去少许,但她依旧极力维持着端庄的坐姿,垂眸盯着面前案几上的精致菜肴,仿佛未曾听见那刺耳的言语。
在这种场合,她深知自己任何一丝失态,都会成为攻讦刘谨的话柄。
刘谨原本淡漠如同冰封湖面的神色,在听到老郡王将话题引向李晩妤时,瞬间沉凝如万年寒铁,周身温和(尽管不多)的气息骤然被凛冽的冰霜所取代,整个席位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放下了手中把玩着的和田玉酒杯,玉杯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冰的利刃,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直直刺向那醉醺醺的老郡王。
“本王的王妃,品貌如何,家世如何,”刘谨开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斩金截铁的冰冷威压,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钻入每个人的耳中,“何时轮到你一个无所事事、倚老卖老的闲散郡王来妄加评议?”
那老郡王被刘谨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目光锁定,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涔涔而下,浸湿了衣领。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想开口辩解挽回:“王、王爷息怒!老臣、老臣绝无此意!老臣只是酒后失言,由衷钦佩王妃……”
“闭嘴。”刘谨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雷霆怒吼更令人胆寒,“再多吐出一个字,污了本王王妃的清听,扰了本王与王妃的雅兴,休怪本王不顾宗亲情分,让你这身老骨头,好好尝尝北疆风雪的滋味。”
他甚至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厉声呵斥,但那森然刺骨的语气和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的杀意,让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原本悠扬的丝竹之声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高踞上首的皇帝微微蹙起了眉头,皇后也收敛了笑容,但两人都未曾出声制止,显然是默许了刘谨的维护。
那老郡王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连告罪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连连躬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深深埋下头,再不敢抬起。
刘谨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只恼人的苍蝇,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他转而拿起手边的银镶象牙公箸,旁若无人地从面前精致的青玉盘中,夹了一块最为鲜嫩清爽的笋尖,动作自然地将它放到了李晩妤面前那只小巧的琉璃碟中,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只对她才会有的柔和:“这笋尖是猎苑后山刚采的,最是鲜嫩清淡,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几乎要见血封喉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李晩妤看着碟中那截嫩黄的笋尖,心中百感交集,翻涌着被他如此不容置喙、霸道强势维护的滚烫暖流,同时也夹杂着因自己出身而屡屡让他陷入非议与纷争的酸涩与愧疚。她轻轻点头,拿起自己的玉箸,低声道:“谢夫君。”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全然的信赖。
经此一事,宴会上再无人敢轻易将话题引到李晩妤身上,甚至连目光都收敛了许多。
所有人都再次被清晰地警示,谨亲王刘谨的逆鳞何在——冒犯他本人,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但若谁敢触碰他的王妃,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丝毫轻慢与试探,都必将招致他毁灭性的雷霆之怒,绝无转圜余地。
庆功宴在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刘谨依旧泰然自若,举止优雅地用着膳食,偶尔与帝后应答,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只是宴会中无关紧要的调剂。
而李晩妤在他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羽翼庇护下,如同风暴眼中的雏鸟,安然度过了这场觥筹交错、暗藏机锋的盛宴。
当夜宴终了,刘谨携李晩妤离席时,所过之处,两旁的人群皆不由自主地垂首避让,态度比之前更为恭敬,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
回到他们居住的静谧小院,屏退了所有侍从,室内只余烛火摇曳。刘谨看着李晩妤卸去钗环后,依旧显得有些苍白脆弱的小脸,眉头不悦地蹙起。
“日后这等无聊宴饮,若觉心中不适,或厌烦那些蠢货的目光,不必勉强自己出席。”他抬手,微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细腻微凉的脸颊,动作带着珍视,“有本王在的一日,这世间便无人能伤你分毫,无论是身,还是心。”
李晩妤抬起盈盈水眸,望入他深邃专注的眼瞳,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仿佛她便是他的全世界。
她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前,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总让夫君因我之故,在众人面前动怒,平白惹来非议。”
“为你,一切都值得。”刘谨毫不犹豫地回答,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偏执的疯狂与绝对的占有,“谁敢非议,我便让他永远闭嘴。你只需在我身边,安然无恙,欢喜顺遂,这便是够了。”
猎苑的这场庆功宴,表面上宾主尽欢,论功行赏,实则暗涌丛生,试探与交锋从未停止。
而刘谨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再次向所有人宣告了他不容触碰的底线与他心中唯一的珍宝。
此次春狩之行,他不仅以绝对的勇武震慑了四方,更以这份不容置疑的维护,进一步巩固了他无人能及的权威,以及他对李晩妤那偏执至深、融入骨血的爱恋与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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