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刘琮在皇帝病榻前那番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暗藏机锋的“国本”之言,如同在看似冻结的冰面骤然敲开一道裂痕,其下汹涌的暗流与寒意瞬间弥散开来,迅速波及至朝堂的每一个角落,牵动着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原本因刘谨此前雷霆手段而暂时蛰伏、噤若寒蝉的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气的鲨鱼,开始重新活跃起来,尤其是那些骨子里恪守“嫡长正统”、与皇后母族利益盘根错节的守旧派文官集团。
皇帝病体缠绵,时好时坏,虽未明旨完全放权,但许多紧急政务、军国大事,已不得不交由监国的刘谨先行决断。
这无疑将刘谨推到了权力与风暴的最中心。
他每一条政令的颁布,每一次关键位置的官员任免,甚至每一次朝会上的神态语气,都被人用最挑剔、最恶意的目光仔细审视、揣摩,稍有不慎,或仅仅是被人寻到一丝可攻击的缝隙,便会引来如同群狼环伺般的疯狂攻讦。
这日大朝会,金銮殿内的气氛格外的凝重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一位素以“耿直敢言”、“不畏权贵”着称于清流、实则早与五皇子府往来密切的御史,手持玉笏,昂然出列,声音洪亮地弹劾一位刚刚由刘谨亲自考察后破格提拔的户部侍郎。
罪名是“任人唯亲,结党营私”、“掌管之账目混乱,疑点重重”,虽所列举的证据大多牵强附会,经不起仔细推敲,但胜在言辞激烈,情绪饱满,极具煽动性,立刻引来了不少同样心怀叵测或立场摇摆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刘谨用人不明。
刘谨端坐于百官之首的特设紫檀木大椅上,身姿挺拔如岳,玄色亲王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冷冽,如同冰雕雪塑。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御史唾沫横飞、慷慨激昂的陈词,一双深邃凤眸之中寒光凛冽,如同雪原上锁定猎物的头狼,耐心而危险。
他并未立刻出声反驳,甚至未给那御史一个眼神,直到对方终于陈述完毕,额角冒汗地退回班列。
整个朝堂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所有或担忧、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都牢牢聚焦在他身上时,他才微微抬眸,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位御史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张侍郎在江南道任职七载,清理亏空,整顿漕运,岁入倍增,其政绩卓着,有目共睹,吏部考核皆为上上。户部所有账目往来,自有严格的审计核查流程,岂容你在此空口白牙,仅凭些许捕风捉影之词,便妄加污蔑,动摇朝臣之心?”
他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还是说……有人见不得朝廷破格选用真正干练之才,一心只想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好将这朝堂之水搅浑,以便浑水摸鱼,其心……当真可诛!”
他这话,已是毫不留情,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此次弹劾背后隐藏的政治动机与指使者。
那御史被他那冰冷刺骨、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逼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还想强撑着争辩几句,却被刘谨周身骤然迸发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骇得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冷汗涔涔而下。
“此事,到此为止。”刘谨不再看他,目光扫过众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锤定音的决绝,“张侍郎继续留任原职,以观后效。若日后再有此等无凭无据、心怀叵测之弹劾,扰乱朝政,休怪本王……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退朝之后,刘谨乘坐亲王仪仗回到谨亲王府,一路上面沉如水,眉宇间凝聚的戾气与冰寒仍未消散,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随行的亲卫都屏息凝神,不敢稍有声息。
李晩妤在内室听得他归来的动静,迎出来时,便见他正自行解着朝冠的系带,动作间带着一股压抑的烦躁。
她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朝冠,又替他脱下繁重的朝服,换上一件墨色常服,整个过程轻柔无声。
随后,她奉上一盏刚刚沏好的、温度恰好的庐山云雾茶。
“夫君,”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声音柔婉,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今日归来,神色似乎比往日更凝重些,可是朝中……又有了烦心之事?”
刘谨接过那素白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将朝堂上那场风波简略地说与她听,末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不过是刘琮和他背后那些人按捺不住,开始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试探本王的底线罢了。自己躲在后面充好人,摆出仁孝宽厚的模样,却专找些被当了枪使还不自知的虾兵蟹将来打头阵,可笑至极。”
李晩妤听着,心中忧虑更甚,柳眉微蹙:“五皇子他……毕竟占着中宫嫡出的名分大义,在文人清流中声望不低。若他联合皇后娘娘在宫中……只怕对夫君不利。”
“名分?大义?”刘谨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眼中掠过一丝桀骜不驯的、近乎狂妄的不屑,“晩晩,你需记住,这万里江山,煌煌权柄,从来就不是靠着什么虚无缥缈的‘名分’便能坐稳的!最终,是看谁的手段更狠,谁的拳头更硬,谁更能掌控局势!”
他伸手,将李晩妤微凉的柔荑紧紧握住,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语气稍稍放缓,带着安抚,却也透着绝对的自信,“你放心,这些跳梁小丑,还不值得我此刻便大动干戈,我自有分寸应对。”
话虽说得轻松,但李晩妤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里那根名为警惕的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绷得更紧,仿佛一张拉满的弓。
他留在书房处理公务、召见心腹将领与核心幕僚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至深夜,烛火不熄。
王府内外,尤其是锦熙堂与世子刘琛所居的偏殿院落,在原本就堪称铜墙铁壁的守卫基础上,又被刘谨以“加强安防”为由,暗中调遣了更多精锐护卫,层层布控,明岗暗哨交织,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连一只可疑的飞鸟都难以潜入。
甚至连对刘琛的教育与培养,也被刘谨以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提上了日程。
他开始亲自过问、严格筛选世子的文武师傅,不仅要学识渊博、品行端方,更要求武艺高强、忠诚不二。
文课要求刘琛每日必须识得新字,背诵诗文;武课则要求他从小打熬筋骨,习武强身。
虽然孩子尚不满三岁,骨骼稚嫩,所谓的习武也不过是学些最基础的拳脚姿势和枯燥的蹲马步,但刘谨要求极严,时常亲自到场监督,见儿子动作不标准或显出疲态,那冰冷的目光便如同实质般压过去,毫不容情,吓得刘琛小脸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紧紧咬着下唇,不敢让一滴泪落下。
李晩妤站在不远处,看着儿子那强忍委屈、摇摇晃晃却依旧努力维持姿势的小小身影,心疼得如同被针扎一般,五脏六腑都揪紧了。
但她只是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从未出言干预。
她比谁都明白,刘谨此举,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在为那可能到来的、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他要他的儿子,在未来莫测的风暴中,拥有足够的力量与心性,至少能够保护自己。
夜晚,寝殿内烛火昏黄,帐幔低垂。刘谨将李晩妤紧紧拥在怀中,两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然而,李晩妤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之下那颗心脏的跳动,并不平稳,带着沉重的心事。
他常常难以入眠,只是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李晩妤不再多问朝政之事,她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自己温软馨香的身子完全嵌入他怀中,用无声的陪伴与体温,告诉他,无论前路如何,她一直都在,是他可以全然放松与依赖的港湾。
“晩晩,”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刘谨忽然在浓稠的黑暗中开口,声音因长久未眠而带着明显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若……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局势所迫,我需得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去处理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他顿了顿,手臂不自觉地收拢,将她箍得更紧,仿佛生怕一松手便会失去,“你和琛儿,定要乖乖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谁也不准信,就待在这锦熙堂,等我回来。明白吗?”
李晩妤依偎在他怀中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下沉。
她当然明白他话语中未尽的含义。那“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很可能意味着兵戎相见,意味着你死我活的最终争斗,意味着他将亲身踏入最危险的旋涡中心。
一股巨大的恐惧与酸楚瞬间涌上喉头,让她几乎窒息。
她强压下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与喉咙间的哽咽,更用力地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入他坚实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和琛儿,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府里,在这锦熙堂,日日盼着,等着夫君平安归来。”
她的话音刚落,便清晰地感觉到,刘谨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得死紧,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骨头,仿佛要将她彻底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与他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黑暗中,他低下头,将一个带着无尽眷恋、不安与绝对占有意味的吻,重重地印在她的发顶,许久许久,都没有松开。
风雨欲来,乌云层层压城,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压抑与肃杀。
而在这风暴眼的中心,谨亲王府内,有人正为了守护珍视的一切,磨砺着爪牙,绷紧了心弦,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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