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那场热闹非凡的花甲寿宴过后，王家小院像是被一场欢乐的飓风席卷而过。虽然那些杯盘碗盏早已被勤快的碧华和帮忙的妯娌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灶房里飘出的不再是诱人的菜香，而是淡淡的皂角气味；虽然院子里临时拼凑的大桌子已经拆开归位，长条板凳也整齐地码放在了墙根下；但那份由美食、亲情和欢笑凝聚而成的热闹和喜悦气息，却像是最顽固的炊烟，袅袅地、执着地萦绕在院子的每个角落，钻进每一道砖缝，附着在每一片枣树叶上，久久不散，让每一个踏入院子的人，都能瞬间被那种暖融融的氛围所感染。
时值春末夏初，午后三四点钟的太阳，已经褪去了正午时分的毒辣，变得温和而慷慨，像一瓢融化了的金子，暖洋洋地、毫无保留地洒满了整个院子。光线透过那棵有些年岁的老枣树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摇曳的光影，像极了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篮子亮闪闪的银币。几只下了蛋的母鸡，心满意足地在墙角阴凉处刨着土，偶尔发出慵懒而惬意的“咕咕”声，像是在交流着家长里短。连看家的大黄狗都趴在院门口，把下巴搁在前爪上，半眯着眼，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安逸。整个小院都沉浸在一片慵懒、舒坦的氛围里，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就在这一片祥和之中，一个身影打破了宁静。王强大姐的儿子，一个名叫铁蛋的、约莫七八岁光景的小子，像一颗刚从肥沃的田地里刨出来的、还沾着新鲜泥巴的小土豆，浑身冒着热气腾腾、仿佛永远耗不尽的活力，“噔噔噔”地连蹦带跳滚进了院子。铁蛋这孩子，长得那叫一个虎头虎脑，圆乎乎的脸盘被太阳晒成了健康的黝黑色，油亮亮的，像抹了一层油。一双大眼睛黑得像熟透了的桑葚，滴溜溜地乱转，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机灵劲儿和仿佛永远也消耗不完的、用于调皮捣蛋的潜能。他是跟着爹妈一起来给姥姥（也就是王强的母亲）祝寿的，寿宴结束后，爹妈有点别的事要办，就把他这个“小麻烦”暂时“寄存”在碧华小舅妈家玩上半天。
铁蛋一脚踏进院子，那双堪比雷达的眼睛就立刻开始了高速扫描，并且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首要目标——炕上那个穿着大红绣花兜兜、正努力地、不屈不挠地试图把自己胖乎乎、白嫩嫩的脚丫子塞进嘴里啃的“活宝”表妹，小安安。小家伙这会儿刚睡醒午觉，精神头儿足得很，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清澈透亮，正好奇地东张西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探索欲。小嘴巴里还不时地发出“咿咿呀呀”、“哦哦啊啊”的声音，像是在发表一篇谁也听不懂但气势十足的“婴语演讲”。她那肉嘟嘟、像藕节一样的小手在空中兴奋地挥舞着，时而握成小拳头，时而张开五指，仿佛在指挥一场只有她自己才能领会其精妙之处的交响乐。
“小舅妈！小舅妈！我能抱抱妹妹不？就抱一下！一下下就好！”铁蛋像一颗出了膛的小炮弹，“嗖”地一下就冲到了炕沿边，努力踮起脚尖，把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炕上，眼巴巴地望着正在一旁做针线活的碧华，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望和跃跃欲试。他那双刚才可能还在泥地里扒拉过、指甲缝里还藏着黑泥的小手，下意识地在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衣襟上蹭了又蹭，好像这样反复摩擦，就能让它们瞬间变得干净又卫生似的。
碧华正坐在炕桌边，低着头，专注地叠着小安安那一摞摞柔软的小尿布。听到外甥这带着急切腔调的请求，她抬起头，看着铁蛋那副抓耳挠腮、猴急得不行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你个毛手毛脚的皮猴子，还会抱孩子？别到时候没抱稳，再把妹妹给摔个屁墩儿！那我可饶不了你！”她故意板起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但那双弯弯的笑眼和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却早已将她内心的轻松和愉悦暴露无遗。
“我会！我保证会！”铁蛋把瘦削的小胸脯拍得“砰砰”作响，那声音响得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拍岔了气。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语气诚恳得几乎要指天发誓了：“我在家经常抱我小弟！从我小弟这么丁点大就开始抱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小尺寸，“我可稳当了，从来没摔过！我就抱一下，就在这炕上抱，绝对不下地，也绝对不把妹妹摔着！小舅妈，你就让我抱一下嘛！”他那急切的样子，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仿佛如果碧华不答应他抱一下小妹妹，他的人生顿时就会失去所有色彩，变得灰暗无比。
看着铁蛋那混合着真诚与吵闹的恳求，碧华又扭头看了看女儿。小家伙确实醒着，精神头十足，大眼睛亮晶晶的，正好奇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情绪激动的小哥哥。碧华的心一软，想着让孩子多接触接触外人也好，便松了口，但嘴上还是不忘千叮咛万嘱咐：“那……那行吧，就让你抱一下。不过可得小心点啊！听见没？一只手要稳稳地托住妹妹的后脑勺和脖子，小娃娃脖子软，可脆弱了！另一只手呢，要托住她的小屁股和腰，对，就像这样……哎呦喂！你慢点儿！轻点儿！别跟抢似的！”她一边说，一边亲自上手示范，心惊胆战地看着铁蛋用他那双平日里不是玩泥巴就是掏鸟窝、此刻却努力想表现出温柔的手，笨拙而又异常小心地，像捧着一颗刚出锅、滚烫又极其珍贵的糯米丸子一样，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把那个软乎乎、香喷喷的小表妹从温暖的炕头上“端”了起来。
小安安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带着阳光暴晒过的气息和淡淡汗味的小哥哥抱离了熟悉而安稳的炕面，整个小世界仿佛瞬间颠簸了一下。她先是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小嘴巴委屈地撇了撇，那弧度像极了一弯下弦月，黑亮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汽，眼看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雨”就要倾盆而下。铁蛋顿时慌了神，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个娃娃，而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他手脚都僵硬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进行，只能凭着本能，嘴里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哄小孩的单音节：“哦哦哦……妹妹不哭不哭……乖啊……哥哥抱……哥哥带你……带你飞高高！对！飞高高！”
说时迟，那时快！铁蛋也顾不上小舅妈刚才“只在炕上抱”的严格叮嘱了。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妹妹哭！他抱着小安安，像捧着一碗满满的水，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谨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从炕沿边滑了下来。他个子本来就不高，怀里再抱着个奶娃娃，走起路来重心不稳，像个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不倒翁。这情景看得碧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个箭步跟了上去，张开双臂，像个老母鸡护小鸡似的，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铁蛋身后，做好了随时扑上去救援的准备，生怕这两个小不点摔作一团。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大大出乎碧华的意料，让她悬着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继而，一种忍俊不禁的笑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只见铁蛋抱着小安安，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了院子最中央。那里阳光最是充足明媚，地面也最为平整干净。他先是像扎马步一样，稳稳地站住脚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开始一项庄严而伟大的仪式。接着，他独创的、名为“人力小飞机”的精彩表演，正式拉开了帷幕！他可不是毫无章法地胡乱走动，而是有一套自创的、完整的流程和套路！
第一招：匀速巡航式。 他模仿着村里老爷爷踱步的样子，迈着自以为非常稳健、实际上略带滑稽的步子，在院子里沿着一个无形的椭圆形轨道，慢慢地踱起步来。一边走，一边还不忘低下头，用自认为最温柔、实际上仍有些粗声粗气的声音，对着怀里的小安安进行实况解说：“妹妹你看，这边，是咱家的大功臣——老枣树！每年秋天都结好多又甜又脆的大枣子，到时候哥哥打给你吃！……那边，是鸡妈妈的豪华别墅——鸡窝！老母鸡就在里面下蛋，下的蛋可香了，让舅妈蒸蛋羹给你吃！……哦，那边可不能去，那是水井，深得很，危险！咱们要离远点儿！”小安安起初对这个陌生的移动方式和哥哥嗡嗡的“解说”还有点懵懂，小脸上带着一丝茫然。但随着这种平稳的、有节奏的移动持续进行，她开始被周围不断变化的景物所吸引，好奇地转动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跟着哥哥手指的方向灵活地转动着，小嘴巴也微微张着，露出了粉嫩的牙床，仿佛在无声地惊叹。
铁蛋见妹妹有了反应，解说得更加起劲了，甚至开始即兴发挥，模仿起城里广播里听来的导游腔调，拖长了声音，拿腔拿调地说：“各位尊贵的小乘客请注意——！现在您所乘坐的‘铁蛋一号’航班正在王家小院上空进行低空观光飞行。您的左手边是着名的‘百年枣树’景点，右手边是‘母鸡下蛋’观察区。请您坐稳扶好，不要将头和手脚伸出舱外，祝您旅途愉快！”他那故作严肃的童声和滑稽的用词，让跟在后面的碧华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第二招：升降机式。 简单的巡航已经不能满足铁蛋的表演欲了。他开始升级难度，有节奏地、轻轻地上下颠动自己的胳膊。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却需要很好的控制力，既要让妹妹感受到类似电梯升降的失重和超重的微妙趣味，又要保证绝对平稳安全，不能有丝毫的闪失。他嘴里还配着音，模仿机器运转的声音：“呜————！飞机起飞咯！注意，有点颠簸！……呜————！飞机降落咯！请做好准备！”小安安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身子随着起伏微微紧绷了一下。但很快，这种新奇的感觉就取代了最初的不安，她的小脸上开始露出一种介于疑惑和有趣之间的、十分微妙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铁蛋玩得兴起，开始自由发挥，把升降幅度加大，配音也更加夸张：“现在遭遇强气流！飞机剧烈颠簸！请小乘客抱紧哥哥！……好啦！穿过云层，现在平稳飞行！”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机长，正在驾驶飞机穿越风暴。
第三招：盘旋俯冲式（低空安全版）。 这是铁蛋整个表演体系中的“王牌动作”和最高潮部分！他抱着小安安，开始以小碎步的方式，绕着圈子小跑起来，速度逐渐加快，形成一种盘旋的效果。同时，他还会配合着身体的轻微倾斜，模拟飞机在空中的转弯和盘旋。在快速转了几圈，制造出足够的离心力和眩晕感（主要是他自己有点晕）之后，他会突然做一个微微向下、向前俯冲的动作，嘴里同时发出极其逼真的拟声词：“嗡——！发现目标！准备俯冲！嗖——！命中目标！”这个动作带来的刺激感和新奇感是最为强烈的！当然，所谓的“俯冲”幅度极小，高度变化可能还不到十厘米，而且铁蛋的双脚始终稳稳地站在地面上，绝对保证安全。但就是这小小的刺激，对于小婴儿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了。有时候他转得太投入、太快，自己先晕头转向了，脚下拌蒜，差点抱着妹妹一起歪歪扭扭地栽进旁边的鸡窝里，吓得紧跟其后的碧华心脏骤停，差点就要一个饿虎扑食冲过去抢救。
果然，当铁蛋第一次完整地、成功地完成这个被他视为“高难度”的盘旋俯冲动作时，小安安的反应是戏剧性的。她先是本能地感受到了速度与重心的变化，小小的脖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像是在自我保护。但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快乐感，像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击中了她幼小的心灵！她先是愣了一下，仿佛在 processing 这种新奇的感觉。然后，那粉嫩嫩、像花瓣一样的小嘴巴猛地向两边咧开，露出了光秃秃但无比可爱的牙床，发出了一声清脆、短促而充满惊喜的“咯！”。
这一声“咯！”，如同寂静山谷中的第一声鸟鸣，如同黎明时分划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清脆、响亮，充满了生命力！它瞬间点燃了铁蛋所有的表演热情和成就感！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变得更加卖力，更加富有创意地旋转、俯冲、升降！他不再是简单地重复动作，而是开始编故事：“不好！有敌机攻击！‘铁蛋一号’紧急规避！翻个筋斗云！哒哒哒哒（模仿机枪声）！敌机被击落！胜利返航！”
小安安的笑声也从一开始试探性的、单个的“咯！”，发展到连贯的“咯咯！”，再迅速升级为连续不断、毫无顾忌、酣畅淋漓的“咯咯咯……咯咯咯咯……”，那笑声清脆得像银铃在风中摇响，响亮得能传遍半个村子，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像山涧里欢快奔流、叮咚作响的小溪水，哗啦啦地洒满了整个院子，甚至感染了院子里的每一个生灵。这笑声如此富有穿透力和感染力，连在墙角刨食的母鸡都停下了动作，歪着脑袋，用一只亮晶晶的小眼睛好奇地张望，仿佛在纳闷这人类幼崽为啥能发出这么奇怪又欢乐的声音。连趴在门口打盹的大黄狗都支棱起一只耳朵，尾巴疑惑地摇了摇。
她笑得小身子在哥哥怀里一抖一抖的，像一片在春风中颤抖的嫩叶子。小手小脚也跟着兴奋地乱蹬乱舞，仿佛在给哥哥的“飞行表演”加油助兴。那双乌溜溜、像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早已笑弯成了两道可爱的新月牙，里面盛满了星光般闪烁的快乐和全身心的享受。有时候笑得太过剧烈、太过忘我，甚至会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发出小小的、急促的咳嗽声，但往往咳嗽声还没停，更加欢快、更加响亮的大笑就又接踵而至，仿佛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比被哥哥抱着体验这种新奇刺激的“飞高高”更让她开心、更让她沉醉的事情了。她甚至尝试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似乎想要抓住从眼前飞速掠过的光影，或是哥哥跑动时带起的那一阵阵微风。
碧华原本紧张地跟在后面，此刻也彻底放松下来。她站在屋檐下的阴凉地里，看着院子里这充满活力、温馨又带着几分滑稽的一幕，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慰而幸福的笑容。她原本还担心铁蛋这孩子毛手毛脚、靠不住，没想到这小子哄起孩子来还真有一套，懂得利用孩子的好奇心，创造快乐。她干脆转身回屋，搬了一个矮矮的小马扎出来，就坐在屋檐下，一边继续做着针线活，比如缝补王强磨破的裤子，或者给安安绣个小肚兜，一边享受着这难得的、充满童趣的温馨时光。阳光透过老枣树繁茂的枝叶，在院子里投下明明暗暗、不断变幻的光影，也柔和地洒在那一大一小、玩得忘乎所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俩的兄妹身上，仿佛给他们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圣洁的金色光边。她时不时地抬起头，用目光扫视一下，确保一切安全，嘴角始终挂着温柔而满足的笑意，心里想着：有兄弟姐妹真好，这种童年的陪伴，是任何玩具都替代不了的。
在灶房门口坐着小凳摘菜的婆婆李秀兰，也被这持续不断的、极具感染力的欢快笑声从琐碎的家务中吸引了出来。她放下手里正在掐豆角的活儿，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门口，身子微微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的大孙子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马驹，抱着粉雕玉琢的重孙女在院子里撒欢，听着小孙女那银铃般、不掺任何杂质的无忧无虑的笑声，她脸上那平日里常见的、因为生活艰辛而刻下的严肃与刻板，也像被这温暖的阳光和笑声融化了的冰霜，渐渐地、一点点地消融了，嘴角甚至不由自主地牵动，露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的慈祥与宽慰。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浑浊却依然锐利的老眼里，清晰地映照着孩子们快乐奔跑、欢笑的身影，仿佛也透过他们，看到了自己早已远去的、模糊的童年。就连她手上无意识搓着的豆角，动作都不自觉地轻柔了许多，生怕那“啪”的脆响会打扰了这份弥漫在院中的、脆弱而美好的快乐。
偶尔有相熟的邻居从敞开的大门口经过，听到里面这不同寻常的热闹动静，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探进半个身子来张望。看到是铁蛋在逗小安安玩，都忍不住笑着打趣：“哎呦！铁蛋！你这又搞什么洋相呢？把你妹妹当风筝放呐？可小心点儿，别转晕了头，把自己和妹妹一起甩出去栽个大跟头！”
正玩在兴头上、满头大汗像个刚出笼的馒头似的铁蛋，虽然气喘吁吁，小脸通红得像涂了胭脂，却豪气干云地、带着几分得意大声回应：“不会！稳当着呢！我可是老飞行员了！我妹妹就喜欢这样飞高高！她说特别好玩！”他甚至还有余力，一边保持着“飞行”的平稳，一边扭过头对着门口看热闹的邻居挤眉弄眼地做个鬼脸，把那邻居逗得哈哈大笑，摇着头走了，边走边念叨：“这孩子，真是个活宝！”
这场完全由孩子自发组织、道具简陋（只有一个哥哥和一片院子）却充满了惊人创意和无限欢乐的“露天游乐园”项目，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差不多一个小时）。直到铁蛋累得气喘如牛，额头上、鼻尖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身上的小布衫也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了背上。他那两条胳膊更是酸麻得像是灌了醋又塞了棉花，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再也抱不动这个越来越沉、却依然兴奋地手舞足蹈的“小乘客”了，他这才意犹未尽地、小心翼翼地、像完成一项重大使命一样，把已经笑得浑身发软、小脸红扑扑、热得像个小火炉、又像熟透了的小苹果似的安安，稳稳地送还到一直守候在一旁的碧华怀里。
小安安一回到妈妈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闻着妈妈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强烈的兴奋和疲惫同时袭来，她满足地打了一个小小的、秀气的哈欠，带着满脸尚未褪去的灿烂笑意和巨大的满足感，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缓缓盖了下来。几乎在瞬间，她就在妈妈温柔的怀抱和有节奏的轻轻拍抚中，甜甜地、沉沉地睡去了，嘴角还清晰地挂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甜甜的微笑，仿佛在梦乡里继续着她的“飞行冒险”。她那长长的、弯弯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刚才因为大笑而挤出来的、亮晶晶的泪花，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微光。
铁蛋用胳膊肘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纵横交错的汗水和鼻涕，虽然累得像条刚犁完十亩地的小狗，直接瘫坐在了门槛上，但脸上却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和发自内心的快乐，眼睛亮得吓人。他压低声音，生怕吵醒了妹妹，但语气里的兴奋却压抑不住：“小舅妈！你看！妹妹笑了！她笑了好久好久！她可喜欢我抱她玩飞高高了！以后我还来！我天天来抱她飞高高！”他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滴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就洇开了一个深色的小圆点。
碧华看着怀里睡得像个小天使似的女儿，呼吸均匀，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红晕。她又抬眼看看眼前这个瘫坐在门槛上、浑身湿透、累得几乎虚脱，却依然满脸放光、兴奋不已的外甥，心里瞬间被一种柔软的、温暖的柔情所充满。她伸手，用指尖替铁蛋理了理被汗水浸得湿漉漉、黏在额头的乱发，声音温柔得像春天的风：“好，好，铁蛋最棒了！是妹妹最好、最厉害的哥哥！今天多亏了你，妹妹玩得特别开心。你快去水缸那儿舀点水，好好洗把脸，歇一歇。小舅妈给你拿糖吃，奖励你这个好哥哥。”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水果糖，塞到铁蛋那脏兮兮却热乎乎的小手里。铁蛋看到糖，眼睛更亮了，欢呼一声，也顾不上累了，一骨碌爬起来，攥着糖就朝着水缸跑去，那欢快的背影，仿佛刚才那个累瘫了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一刻，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微风拂过枣树叶子发出的、细碎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鸡鸣犬吠。但那份由孩童最纯真、最热烈的快乐所营造出的温馨与美好氛围，却像一层看不见的、甜蜜的蜂蜜，深深地浸润了院子的每一寸土地，烙印在了这个无比寻常却又格外动人的夏日午后，也烙印在了院子里每一个见证者的心里。千禧年的时光，就在这样简单、琐碎却充满了生命力的日常瞬间里，静静地、温柔地流淌着，温暖而绵长。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也给这座农家小院镀上了一层祥和的光晕，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亲情、关于成长、关于简单快乐的永恒故事。而属于小安安和铁蛋的童年记忆里，也从此珍藏下了这样一个下午，一个有哥哥、有飞高高、有咯咯大笑的、金色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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