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风卷着尘土,打在脸上像细砂纸磨过。
马权走在最前面,右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从肩膀到指尖,整条手臂像灌了铅,又像被无数根针扎着,沉甸甸地坠在身侧,每走一步都牵着着肩胛骨传来钝痛。
他(马权)咬着牙,让呼吸尽量平稳,尽管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
身后,脚步声非常凌乱。
刘波喘得像头快累死的老牛,骨甲已经彻底缩回体内,露出底下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衣服。
他(刘波)扶着墙走,每一步都踩得很重,仿佛随时会跪下去。
火舞搀着李国华,老人几乎是在被拖着走,那只完好的右眼半闭着,嘴唇翕动,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包皮缀在最后面,缩着脖子,眼睛不停地往身后瞟,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
黄昏的光线在快速褪去。
铁锈镇的天从昏黄转为一种浑浊的蓝灰色,像脏水洗过的抹布。
远处的废墟轮廓开始模糊,阴影从建筑的裂缝里爬出来,慢慢连成一片。
风更大了,吹过断墙上的钢筋孔洞,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他们沿着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辅路走了大概十分钟。
马权突然停下。
他(马权)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左手——
那只独臂还能动——
握成拳头,停在半空。
后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风还在吹。
远处有隐约的尸嚎,像背景噪音一样时断时续。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声音——
脚步声。
不是他们的。
从后方,隔着大概两个街区,有靴底踩碎瓦砾的“咔嚓”声。
很轻,刻意压低了,但密集,不止一个人。
而且不是直线追,是散开的,左中右都有,像一张慢慢收拢的网。
“妈的……”包皮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没走……他们跟着……”
包皮说话间已经兽化了——
身体缩水,衣物塌陷下去,一只灰扑扑的雪貂从裤腿里钻出来,跳到一堆碎砖上,抬起鼻子对着空气猛嗅。
几秒钟后,它变回人形,脸色白得吓人。
“汗臭味……还有烟草……皮革……”包皮的声音在抖,并接着说:
“就在后面,三百米不到……
他们在分开走,想包抄……”
李国华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火舞赶紧扶住他,老人勉强睁开右眼,断断续续地说:
“交叉……追踪……他们在预判……我们的……路线……”
马权没说话。
他(马权)独眼扫视四周。
这条辅路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左边是一片倒塌的商业楼,钢筋和混凝土板像巨兽的尸骨般支棱着;
右边是相对完好的街区,但视野开阔,容易被发现;
正前方是一条相对干净的主路,但太直,没掩体。
“左。”马权说。
一个字。
小队立刻转向,钻进那片倒塌的商业楼废墟。
里面比外面暗得多。
断裂的楼板斜插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天然的掩体和陷阱。
锈蚀的钢筋从混凝土里刺出来,像狰狞的骨刺。
地面全是碎玻璃、砖块和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污渍。
“包皮。”马权低声道。
雪貂再次窜出去,在废墟缝隙里快速穿行,很快就消失在阴影里。
几秒钟后,前方传来两声短促的“吱吱”——
安全。
小队跟着声音走。
刘波走在最后,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
他(刘波)的呼吸很重,脸上全是汗,那双粗大的手在身侧握紧又松开,骨甲在皮肤下微微凸起,但没能完全覆盖出来——
能量不够了。
“马队……”刘波哑着嗓子问道:
“他们……跟上来了吗?”
马权没回答。
他(马权)侧耳听着。
废墟外,脚步声确实变近了。
但很杂乱,显然追兵被这片复杂的地形拖慢了速度。
而且包皮很聪明,专挑最难走、最绕的路线——
钻过倒塌的货架缝隙,爬过半人高的混凝土块,跳过一条积着黑水的裂缝。
“这边!”爆皮的声音从一堆扭曲的金属货架后面传来。
小队跟着钻过去。
火舞突然拉住马权。
“等等……”她脸色惨白,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眼睛紧闭着说:
“左边……有两个人……在绕……想堵前面的路……”
马权立刻改变方向,带队往右拐,钻进一条被广告牌半掩着的通道。
刚进去,就听到左边不远处传来踩碎玻璃的声音——
很近,不到二十米。
“我、操!”包皮骂了一声,赶紧跟上。
他们在废墟里钻了大概十五分钟。
包皮在前方不断侦查,用不同的叫声示意方向和安全程度。
火舞强忍着头痛,断断续续地感知着追兵的动向——
有一次差点撞上,幸亏她提前预警,小队才来得及躲进一个半塌的电梯井里,听着脚步声从外面不到五米的地方经过。
但这样消耗实实在在太大了。
李国华已经彻底走不动了,刘波背起他,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
火舞的鼻子又开始渗血,她用手背抹掉,但新的血又流出来。
马权自己的右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只能用左手握刀,但左手的力量和精度都差太多。
他们需要喘口气。
“前面……是后巷区……”包皮变回人形,扶着墙喘气,说着:
“很多商铺……垃圾箱……窄巷……”
“进去。”马权说。
后巷比废墟更暗。
两侧是商铺的后墙,墙皮剥落,露出底下的红砖。
地上堆满腐烂的垃圾袋、碎酒瓶、生锈的自行车架。
防火梯像扭曲的脊椎骨一样挂在墙上,有些已经垮了一半,悬在半空。
马权停下来,快速扫视四周。
“玻璃。”马权说。
刘波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蹲下身,用还能动的左手抓起一把碎玻璃——
不知道是酒瓶还是窗玻璃的碎片,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
他(刘波)把碎玻璃洒在下一个转角的地面上,薄薄铺了一层。
“铁丝。”马权又说。
这次是包皮。
他(包皮)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小卷细铁丝——
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
迅速在齐颈高度的位置拉了一道绊索,两端系在墙面的水管和防火梯支架上。
“铁桶。”马权指着墙头几个空油漆桶。
刘波用最后力气把铁桶虚架在墙头边缘,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掉下去。
“你。”马权看向包皮,说着:
“去前面巷口,露个头,然后便跑回来。”
包皮脸色一白,问道:
“我……我一个人?”
“快去。”
包皮咬了咬牙,还是冲了出去。
他(包皮)跑到前面巷口,故意停了一下,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
确保追兵能看到他——
然后猛地转身,边跑边兽化,变成雪貂嗖地钻进一堆垃圾袋后面。
几乎同时,追兵的脚步声近了。
三个人,从三个方向围过来。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手里拎着一把砍刀,脸上也有个疤——
不是剃刀,是另一个。
“在前面!”瘦高个喊了一声,带头冲进巷子。
他跑得太急,根本没看地面。
“啊——!”
第一声惨叫。
碎玻璃扎进靴底,穿透鞋垫,直接刺进脚掌。
瘦高个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手里的砍刀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
第二个人紧跟着冲进来,也没看前面。
“噗——”
铁丝准确地勒住脖子。
那人被惯性带着往前冲,铁丝瞬间嵌进皮肉,鲜血飙出来。
他双手拼命抓挠铁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眼珠暴突。
第三个人总算警觉了,停在巷口。
但墙头的铁桶被前两人的动静震得晃了晃,终于失去平衡,轰然砸下!
“砰——!”
空铁桶砸在第二个人头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
“妈的!有陷阱!”巷口那人惊恐地后退,同时朝天空开了一枪。
“砰——!”
枪声在狭窄的后巷里炸开,枪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远处,剃刀首领的声音立刻传来:
“别追了!
他们在消耗我们!
等尸群过来!”
话音未落,更远处果然传来密集的、此起彼伏的尸嚎声——
枪声终于把尸群引来了。
“撤!”剃刀首领吼道。
追兵开始后退,但撤退得很谨慎,始终保持着对巷口的封锁。
马权知道,陷阱只能拖一时。
“走。”他、马权低声一吼,带着小队从巷子另一端冲出去。
后面的路越来越难走。
追兵虽然不敢追得太紧,但始终吊在后面,像影子一样甩不掉。
而且尸嚎声确实在靠近——
枪声就像扔进池塘的石头,把整个区域的丧尸都惊动了。
小队被迫往更开阔的地方跑。
终于,他们冲出一片低矮的棚户区,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个小型广场。
地面铺着破碎的石板,中央有个干涸的喷泉水池,池底积着黑乎乎的雨水和垃圾。
广场对面,是一排相对完好的建筑,其中一栋的入口处挂着褪色的标识牌,上面写着:
“铁锈镇地铁2号线·中央广场站”。
地铁站入口被生锈的铁栅栏半封着,栅栏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铁链锁。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深处偶尔闪烁的一点应急绿光,像鬼火。
“没路了……”包皮绝望地说。
身后,追兵已经从三个方向围了上来。
剃刀首领走在最前面,脸上那道疤在昏暗光线下像条蜈蚣。
他手里端着猎枪,枪口垂着,但食指搭在扳机上。
“跑啊。”剃刀咧嘴笑,露出黄牙:
“怎么不跑了?”
他身后还有五个人,全都拿着武器,慢慢散开,形成半圆形的包围圈。
更远处,尸嚎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废墟间晃动了。
“现在投降,”剃刀说,枪口抬了抬,指向火舞,接着道:
“把那妞儿交出来,还有你们从医院偷的数据。
我可以考虑放你们其他人一条生路。”
李国华在刘波背上挣扎着抬起头,右眼浑浊但还清醒。
老谋士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地铁……隧道……复杂……很多维修通道……可能通到城外……但下面……有东西……”
马权快速评估。
地面:
被包围,尸群正在靠近
硬拼?
队伍状态太差,刘波连骨甲都唤不出来了,火舞站都站不稳,自己右臂废了,包皮……
不添乱就不错了。
地铁站:
黑暗,未知,但至少能摆脱当前的包围。而且隧道系统复杂,有机会甩掉追兵。
他(马权)没有犹豫。
“刘波。”马权低声道。
刘波会意,放下李国华,然后用最后力气冲向旁边一辆废弃的购物车。
那购物车锈得都快散架了,但还有轮子。
他(刘波)怒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硬生生把购物车掀翻,轰隆一声堵在地铁站入口的一侧。
几乎同时,马权冲向铁栅栏。
短刀出鞘——
左手握刀,力量不足,但速度够快。
刀锋砍在铁链锁上,火星迸溅。
一下,两下,三下——
锁头终于崩开,铁链哗啦一声滑落。
“进去!”马权吼道。
小队连滚带爬地冲进地铁站。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们。
外面最后一点天光被铁栅栏挡在外面,里面是纯粹的、浓稠的黑暗。
只有远处隧道深处,一点微弱的应急绿光在幽幽闪烁,像深海里唯一的光源。
眼睛需要时间适应。
马权靠在墙边,独眼死死盯着入口。
外面,剃刀首领骂了一句脏话,但没立刻追进来。
他站在入口处,举着猎枪,手电光束在站内扫射——
光束切割黑暗,照亮了积灰的自动售票机、破烂的宣传海报、满地碎玻璃和垃圾。
“老大,进不进?”有人问。
“里面太黑了……”另一个声音犹豫。
剃刀没说话。
他用手电仔细照着站内每一寸地方,光束在墙壁、柱子、垃圾桶后面来回扫。
他在找埋伏。
站台边缘,小队挤在一根柱子后面。
马权压低声音:
“不能留在这儿。
他们一旦适应黑暗,或者敢冲进来,我们就完了。”
“下隧道?”刘波喘着气问。
包皮已经兽化,雪貂的鼻子在空中猛嗅。几秒钟后,它变回人形,声音带着惊恐:
“隧道深处……有味道……很多……腐烂的、潮湿的……不是丧尸……是别的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剃刀成员的声音:
“老大!尸群到广场了至少二三十只!”
外面果然传来密集的尸嚎和蹒跚的脚步声。
剃刀首领咬牙的声音都能听见。
“操!”他骂了一声,然后做出决定:
“进去!
他们比丧尸好对付!
老六、阿彪,你们两个守住入口,别让丧尸跟进来!
其他人,跟我进!”
手电光束再次晃动,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追兵进来了。
马权不再犹豫。
“下隧道!快!”
小队跌跌撞撞翻过站台边缘,跳进轨道区。
高度差大概一米五,刘波背着李国华直接跳下去,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马权扶着火舞下去,包皮自己跳下去,落地滚了一圈。
隧道里比站内更黑。
手电打开——
只剩最后一支还有电,光束昏黄,只能照出前方十几米。两侧墙壁贴着白色瓷砖,但大部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混凝土。
墙面上满是涂鸦和霉斑。轨道锈蚀严重,中间有积水,水是黑色的,泛着一层油光。
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还有一种……
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往前走!”马权低喝。
小队开始艰难前进。
轨道不平,有碎石和废弃的零件。
积水不知道多深,只能尽量绕开。
手电光束在黑暗中摇晃,照亮前方一小段路,更深处依然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后方,站台边缘出现了手电光束。
追兵下来了。
但他们走得很慢,很谨慎。
手电光束在轨道区扫来扫去,显然也在惧怕这种完全陌生的黑暗环境。
“他们……没敢跟太紧……”火舞虚弱地说着。
她(火舞)一只手按着额头,眼睛紧闭,接着道:
“在站台边……犹豫……”
马权点头。“继续走。”
隧道开始出现岔路。
主隧道一直往前,但旁边有条更窄的维修通道,入口挂着“设备维修·闲人免进”的牌子,牌子已经锈得看不清字了。
通道里更黑,更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包皮兽化后进去探了探,回来变回人形汇报:
“里面……味道更重……但没听到动静……”
马权看向后方——追兵的手电光束还在主隧道口晃动,没敢进来。
“进维修通道。”他说。
小队一个接一个钻进窄道。
里面果然更窄,两侧是裸露的管线和电缆,有些还在滴水。
地面有积水,踩上去噗嗤作响。空气更加憋闷,那股腥臭味也更明显了。
他们走了大概两百米。
后方终于彻底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追兵也没有跟进维修通道。
又走了三百米。
马权终于停下。
手电电量已经见底,光束昏黄得像随时会熄灭。
他(马权)关掉手电,黑暗瞬间吞噬一切。
只有呼吸声。
粗重的,艰难的,带着痛苦和疲惫的呼吸声。
刘波把李国华轻轻放在稍微干燥一点的地面上,老谋士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火舞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双手依然死死捂着胸口——
数据盘还在。
包皮变回人形,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脸上全是冷汗和灰尘。
黑暗浓得如同实质。
远处,隧道深处传来某种规律的、缓慢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还有……
一种极细微的、类似金属摩擦的窸窣声,时有时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慢慢移动,又或许只是风声穿过管道。
“他们……没跟进来?”包皮颤抖着问,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暂时没有。”马权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接着说道:
“他们在出口等。”
黑暗中,刘波闷哼一声。
骨甲微微发光的轮廓在皮肤下闪烁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他(刘波)连维持这点微光都做不到了。
痛苦的低吼从刘波喉咙里挤出来:
“异化……压不住了……需要……镇静剂……”
火舞微弱地说:
“包里……左边侧袋……还有最后一支……”
马权在黑暗中摸索,找到背包,拉开侧袋。
手指碰到冰冷的金属针管,还有一小瓶液体。
他(马权)凭感觉抽出液体,注入针管,然后摸到刘波的胳膊。
针头刺入皮肤。
液体推入。
黑暗中传来刘波长长吐气的声音,沉重的喘息渐渐平缓下来。
但痛苦没有消失,只是被强行压下去,像把沸腾的水盖上了盖子。
李国华突然在昏迷中含糊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呓语:
“隧道地图……维修室……可能有……”
然后重归沉寂。
黑暗里,五个人或坐或躺。
只有艰难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那规律的滴水声,和时有时无的窸窣声。
没有食物。
没有水。没有光。
没有退路。
手机只剩最后一点点电,不敢再开。
伤口没有处理,还在渗血。
体力彻底耗尽,每个人都在透支生命的最后一点储备。
他们摆脱了“剃刀”的追逐。
但铁锈镇的阴影,如今化作了隧道中更加浓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渗透进每一次疲惫的呼吸,每一寸冰冷的皮肤,每一个绝望的念头。
前方隧道深处,那未知的窸窣声,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
缓慢,规律的……佷有耐心的………
在黑暗中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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