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祭日的裂痕
第三个祭日的晨光,是被祭司们的铜铃摇亮的。
金沙遗址的祭台建在地势最高的土丘上,四边用青石板铺就,常年被香火熏得发黑,石板缝隙里嵌着历年祭祀残留的碎玉和朱砂。立人跪在祭台西侧的石阶上,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玉琮,指尖被棱角磨得发疼。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祭坑中央那根一人多高的木胎插件,这是老巫祝耗费三年心血打造的神物,也是金沙部落维系天地相通的信物。
三年前,部落里接连遭遇旱涝,庄稼枯死,河水断流,族人们人心惶惶。老巫祝带着祭司们在神坛占卜,龟甲裂纹显示是天地通路受阻,需要用建木残根打造插件,埋入祭坑接通黄泉之水,才能让部落重获生机。建木是上古传说中的神树,连接天地人三界,传说都广之野是建木的生长之地,那里的田埂顺着地势起伏,一圈圈环绕着沃土,就像神树的年轮。老巫祝走遍了部落周边的山川,终于在一处干涸的河床下挖出了一段发黑的古木,说是建木的残根,这便是木胎插件的原料。
木胎打造得极为精巧,外层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纹路里填着鲜红的朱砂,顶端嵌着一块圆形青铜,阳光照在上面,会反射出刺眼的光。插件最关键的部分是底部的榫头,采用的是金沙部落独有的“穿斗榫”,严丝合缝地嵌在祭坑底部的石槽里,三年来经历了两次祭日,都稳稳当当,没出过一点差错。
可今天,当祭祀仪式进行到高潮,老巫祝手持桃木杖,口中念着古老的咒语,族人们齐声跪拜时,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打破了祭台的肃穆。
立人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那根木胎插件的底部,也就是榫头连接石槽的地方,裂开了一道一指宽的缝隙。起初只是细微的裂痕,眨眼间就顺着木纹向上蔓延,伴随着“簌簌”的声响,黑色的木屑混着早已干透的朱砂粉末,从裂缝里掉落下来,轻飘飘地落进祭坑深处,扬起一阵细小的尘埃。
祭台上的铜铃声戛然而止,族人们的跪拜声也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裂痕上,脸上满是惊恐。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说这是不祥之兆,是天地不愿回应部落的祭祀。立人听见身边的年轻祭司倒吸一口凉气,还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老巫祝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停下了咒语,拄着桃木杖一步步走到祭坑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木胎上的裂痕。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裂缝边缘,指尖的皮肤被木屑划破,渗出一点鲜血,滴在朱砂上,红得格外刺眼。
“是时候了。”老巫祝转过身,目光落在立人身上,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安。
立人心里一沉。他是部落里最年轻的祭司,也是老巫祝选定的继承人,从他记事起,就跟着老巫祝学习祭祀礼仪和上古传说。他知道木胎插件对部落的重要性,更知道这插件背后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关于金沙使者的秘密。
二、建木残根的传说
祭日的仪式被迫中断,族人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散去,只留下老巫祝和立人在祭台上。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祭坑旁边,与那根开裂的木胎重叠在一起。
老巫祝坐在祭台的青石板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囊,倒出一些黄褐色的粉末,撒在木胎的裂痕上。立人认得,这是用松脂和草药混合制成的东西,能暂时止住木头的开裂,但治标不治本。
“这木胎,确实是建木的残根。”老巫祝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当年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埋在地下三丈深的地方,周围缠着青铜碎片,那些碎片上的纹路,和三星堆大立人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立人凑近了些,借着夕阳的光,果然看见木胎内部隐隐透出青铜的锈色。那些锈色不是附着在表面,而是顺着木头的纹理生长,一圈圈环绕着木胎,就像树的年轮。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部落的长者去过都广之野,那里的田埂就是这样一圈圈绕着田地,春天种稻,秋天收麦,长满了庄稼的田埂生机勃勃,和木胎里这青铜年轮的纹路惊人地相似。
“建木是天地的通道,上古时候,神人可以沿着建木往来于天地之间。”老巫祝缓缓说道,“后来天地分离,建木枯萎,只剩下残根埋在地下。这些残根不会腐烂,反而会顺着年轮继续生长,只是它们的根须不再向上生长,而是朝着地下延伸,一直延伸到黄泉。”
立人愣住了:“黄泉?就是传说中容纳万物魂魄的地方?”
老巫祝点了点头:“黄泉之水滋养着建木残根,残根又通过年轮将灵气传递到地上,这就是为什么都广之野的土地那么肥沃。我们金沙部落的祖先,就是靠着建木残根的灵气,才在这片土地上繁衍下来的。”
他顿了顿,又指着木胎上的裂痕说:“这榫头裂开,不是因为做工不好,而是建木残根的年轮已经生长到了极限,它需要新的‘养分’才能继续存活。”
立人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此时夕阳正好落在他的身后,影子被拉得很长,正好投射在木胎的裂缝上。让他惊骇的是,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顺着那道裂缝,一点点往下渗,就像一滴墨滴进了清水里,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木胎之中。
影子渗进去的地方,木胎的裂痕似乎缩小了一点,而那些青铜年轮,却变得更加清晰,甚至透出了淡淡的绿光。
“这是怎么回事?”立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老巫祝叹了口气,说出了那句在立人耳边回响了无数次的话:“当你的影子填满木胎,太阳就不会再落下。”
这句话,立人从十岁起就听老巫祝说过,只是以前他以为这只是一句古老的咒语,用来警示祭司要坚守职责。可现在,看着自己的影子一点点融入木胎,他才明白,这句话不是警示,而是预言,是金沙使者逃不开的宿命。
三、三星堆的启示
当晚,立人辗转难眠。他独自一人来到部落的器物房,这里存放着历年从周边遗址收集来的文物,其中就有一件从三星堆运来的青铜小立人。
这件小立人只有巴掌大小,和三星堆出土的大立人一模一样,头戴高冠,身着龙纹礼服,双手抬至胸前,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最特别的是,小立人的双脚站在一个双层方座上,方座雕刻着山峰的图案,而小立人的脚底,却没有任何接触地面的痕迹,就像悬浮在方座之上。
立人捧着青铜小立人,手指轻轻抚摸着小立人的双脚。他想起老巫祝说过,三星堆和金沙本是同宗同源,都是上古蜀人的后裔,只是后来因为迁徙,才分成了两个部落。三星堆的大立人是部落的守护神,而金沙的木胎插件,其实是大立人信仰的延续。
“为什么大立人的脚从不沾泥土?”立人对着小立人喃喃自语。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部落里的长者都说,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自然不需要脚踏实地。可现在,结合木胎开裂和影子渗透的事,他似乎有了新的理解。
他想起白天在祭坑边,自己的影子融入木胎时的情景,想起老巫祝说建木残根要扎根黄泉才能存活。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三星堆的大立人之所以双脚不沾泥土,是因为他不是站在地上,而是“长”在地上。而金沙的使者,需要用自己的身体,让神树重新生长。
这个想法让立人浑身一颤。他猛地想起老巫祝挑选自己当继承人时说的话:“立人,你的名字里藏着部落的命运,你要像大树一样,扎根大地,守护族人。”以前他只当是名字的寓意,现在才明白,这是早已注定的使命。
金沙部落的使者,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祭司,而是神树的“养分”,是连接建木残根与人间的桥梁。,不仅是建木的生长痕迹,也是历代使者的灵魂印记。那些青铜锈色,或许就是前人的影子与木胎融合后留下的痕迹。
立人抱着青铜小立人,走出器物房。夜空繁星满天,银河横贯天际,就像一条银色的河流,连接着天地。他抬头望去,仿佛能看见传说中的建木,高耸入云,枝叶繁茂,神人们在树枝间往来穿梭。而地面上,都广之野的田埂一圈圈环绕,和遥相呼应。
他忽然明白了老巫祝的苦心。三年来,老巫祝不是在打造一件简单的祭祀器物,而是在为部落培育新的神树。榫头的开裂,不是终结,而是新生。自己的影子融入木胎,不是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成为神树的一部分,守护着这片土地。
四、种进土里的使者
第四个祭日来得很快,这一次,部落里的气氛不再是忐忑,而是肃穆。老巫祝提前告知了族人真相,族人们没有恐慌,反而纷纷来到祭台边,想要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立人穿上了部落最隆重的祭祀礼服,礼服上绣着金色的太阳和银色的月亮,腰间挂着那枚陪伴他多年的玉琮。他一步步走上祭台,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老巫祝站在祭坑边,手里拿着桃木杖,眼神里满是欣慰和不舍。
“准备好了吗?”老巫祝轻声问道。
立人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台下的族人。他看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看着他长大的长者,有一起玩耍的伙伴,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盼,这让立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走到木胎插件前,此时的木胎裂痕已经扩大到了半尺宽,青铜年轮的绿光越来越盛,木屑和朱砂还在不断掉落。立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木胎的纹路,那些纹路就像有生命一样,在他的指尖下微微发烫。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影子被缩成一团,就在木胎的脚下。他闭上双眼,想起了都广之野的田埂,想起了三星堆的大立人,想起了老巫祝说过的话,在心里默念起古老的咒语。
当咒语念到第三遍时,立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快速地拉长、扩散,顺着木胎的裂缝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一次,不再是缓慢的渗透,而是汹涌的流淌,就像决堤的河水,瞬间填满了木胎的每一个缝隙。
影子涌入的地方,木胎的裂痕开始一点点愈合,黑色的木纹与青铜锈色交织在一起,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顶端的青铜圆块变得越来越亮,照亮了整个祭台。族人们纷纷跪拜在地,口中念着祈福的话语。
立人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模糊,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了微笑。他看见木胎的顶端开始抽出嫩绿的枝条,枝条上长出了细小的叶子,迎着阳光舒展。那些叶子上,仿佛有年轮的纹路,一圈圈环绕,和都广之野的田埂一模一样。
老巫祝泪流满面,举起桃木杖指向天空,大声喊道:“神树重生,天地相通!”
族人们欢呼起来,欢呼声震彻山谷。此时,立人最后的影子也融入了木胎,他的身体化作了一缕青烟,与神树的枝叶缠绕在一起。而那根曾经开裂的木胎插件,已经长成了一棵小小的神树,扎根在祭坑之中,枝叶繁茂,生机勃勃。
神树的年轮清晰可见,一圈圈缠着青铜的锈色,里面不仅有建木残根的灵气,还有立人的灵魂。它会顺着年轮继续生长,向下扎根黄泉,向上承接天光,永远守护着金沙部落。
立人虽然消失了,但他并没有真正离开。就像三星堆的大立人一样,他以另一种方式“站”在了这片土地上,双脚虽然没有沾过泥土,却深深扎根在族人的心里。后来,金沙部落的人们世代相传,祭台上的神树是使者化身而成,它的年轮里藏着部落的历史,藏着天地的秘密,也藏着一个关于坚守与奉献的传说。
很多年后,当外来的旅人来到金沙,看到祭台上那棵常青的神树,都会好奇地询问它的来历。族人们会指着神树的年轮,告诉他们:“这里面,住着我们最勇敢的使者。”而神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那个发生在第三个祭日的故事,那个关于木胎、年轮和金沙使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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