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兵部赵尚书府邸。
后花园的水榭之中,一场专门为京城年轻才子们举办的诗会,正在热闹地进行。
水榭雕梁画栋,四周环绕着一池碧波,荷叶田田,锦鲤嬉戏。
数十位身穿各色锦袍的公子哥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凭栏远眺,或举杯畅饮,或高谈阔论,一派风流景象。
而今天这场诗会的主角,无疑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许之远。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上好的和田玉佩,手持一把名家山水折扇,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兄,你可算来了!”
“许兄今日风采更胜往昔啊!”
“听说许兄最近又得了一首佳作,今日可得让我等一饱耳福啊!”
恭维声此起彼伏,许之远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尽显世家公子的风范和气度。
他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搜索着。
很快,他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那个让他无比碍眼的身影。
姜大壮。
他今天穿了一身妹妹特意为他准备的青色长衫,料子是顶好的,做工也精致,但比起周围这些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们,还是显得朴素了一些。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热衷于交际,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和身边的两位同窗低声交谈几句。那两人也是书院里家境比较普通的学子,平日里和姜大壮走得近。
看到这一幕,许之远嘴角的讥讽之色更浓了。
“果然是乡巴佬,上不得台面。”
“在这种场合,都只敢和同样是泥腿子的人凑在一起,真是可笑。”
他身边的跟班张公子,立刻心领神会地压低声音道:“许兄,您瞧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哪有半点解元公的气度?一会儿您可得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不急。”
许之远轻轻摇着折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戏,要慢慢唱,才有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诗会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大家开始行酒令,作诗词,互相品评,好不快活。
许之远作为公认的才子,自然是被众人推举的焦点。他随意吟诵了几首旧作,都引来满堂喝彩,风头一时无两。
在享受够了众人的吹捧之后,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角落里的姜大壮。
水榭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许之远,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姜大壮的身上。
姜大壮微微蹙眉,也站了起来,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许之远朗声笑道:“诸位,今日诗会,能请到我们青云书院新晋的高才,乡试解元姜大壮兄,实乃我等之幸事!”
他这话听着是恭维,但那“乡试解元”四个字,却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仿佛在提醒所有人,他姜大壮,不过是个地方上来的土包子。
“早就听闻姜兄才高八斗,今日何不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不等姜大壮回应,许之远便接着说道:“正好,我近日读到一则有趣的典故,心中偶有所感,得了一句上联,只可惜苦思冥想,也对不出下联。不知姜兄,可否不吝赐教,为我解惑?”
来了!
姜大壮心中一凛。
他知道,这是对方的挑衅。
但他身为读书人,在这种场合,面对这种“学术”上的挑战,是绝无可能退缩的。
一旦退缩,就会被认为是胆怯、无才,从此再也别想在京城的文人圈子里抬起头来。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许兄请讲,姜某愿闻其详,只是才疏学浅,怕是要让许兄失望了。”
“姜兄过谦了!”
许之远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得意,清了清嗓子,缓缓念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杀招”。
“我的上联是——”
“‘虞姬舞罢,三千子弟齐卸甲’!”
话音落下,满场皆静。
所有人都开始低头思索这句上联。
乍一听,这句上联气势磅礴,画面感十足。虞姬在帐中舞剑,项羽的江东子弟兵们纷纷卸下盔甲,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感油然而生。
对仗工整,意境悲壮,确实是难得的佳句。
但……
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大家思索片刻后,脸上都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虞姬舞剑”的典故人尽皆知,可“三千子弟齐卸甲”……这是出自何处?
史书上只记载了项羽兵败垓下,并没有这段描写啊?
难道是许兄自己杜撰的?
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信口胡诌。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姜大壮。
姜大壮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飞快地在脑海中检索着自己读过的所有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野史杂谈……
没有!
完全没有!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读到过“三千子弟齐卸甲”这句记载!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悄然滑落。
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如果这是许之远自己编的,那根本无从对起,因为没有出处,就无法理解其真正的内涵和意境。
可如果这个典故真的存在,而自己却不知道,那当众出丑的,就是自己!
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阳谋!
看着姜大壮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和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许之远心中的快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让姜大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哑口无言,窘迫万分!
“怎么?”
许之远故作惊讶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姜兄……莫非是没听过这个典故?”
“这……这不应该啊!”
他身边的跟班们立刻开始煽风点火。
“是啊,姜兄可是解元公啊,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许兄,您就别为难姜兄了,他毕竟是从乡下来的,见识有限,不像您,家学渊源,博览群书。”
“哈哈哈,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一唱一和的嘲讽声,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姜大壮的心上。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众人面前,肆意地羞辱和嘲笑。
这是他自读书以来,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
而此刻,在水榭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两个小小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望着这边。
其中一个,正是被哥哥偷偷带来见世面的姜小芽。
她不懂什么诗词典故,但她能清楚地看到,哥哥被人围在中间,脸色通红,额头冒汗,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
“哥哥……”
姜小芽的小拳头也攥了起来,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和愤怒。
“那些人,好坏!他们在欺负哥哥!”
而就在这时,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扑腾着翅膀,落在了她们旁边的柳树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嘴里还得意洋洋地“想”着:
【嘿嘿,这个上联,本神鸟可熟啦!】
【前天晚上,那个穿白衣服的臭小子,在他家书房里,对着镜子念了不下五十遍!】
【他还一边念一边笑,说什么‘这句太偏,出自《南华异闻录》,连夫子都未必知道,定能让那个姓姜的土包子当场出丑,颜面扫地’!】
【哼,人类的心思,真是歹毒!还是我们鸟儿的世界单纯!】
鹦-鹉-的-心-声?!
姜小芽的大眼睛,猛地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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