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旌旗寒,孤城悬命系一念。
万骑叩关如雷震,独臂擎天对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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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幽州城变成了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集市空荡,巷陌死寂,连平日里最顽皮的野狗都夹着尾巴缩在角落。只有北风卷着沙砾,一下下拍打着紧闭的门窗,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仿佛无数看不见的虫子,正耐心地啃噬着这座孤城最后的生机。
城头上,守军们的脸色比糊墙的黄泥还要难看。他们死死攥着手中简陋的兵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北方——那片被突厥万骑践踏而起的昏黄尘烟,如同匍匐在地平线上的洪荒巨兽,正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慢而坚定地逼近。
每个人心头都盘踞着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凭城墙上这不足三千、大多带伤的疲卒,想要挡住突厥狼骑那排山倒海的冲锋,绝无可能。这认知噬咬着最后一丝勇气,让许多人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
“哐!哐!哐——!”
急促刺耳的锣声猛地炸响,撕裂了死寂。官吏带着哭腔的嘶喊在空荡的街道上绝望地回荡:“所有丁壮!是所有的男人!都给老子上城!搬石头!运滚木!快!他娘的都快点儿!”
一扇扇木门被粗暴地踹开,面带菜色、眼带惊恐的男人们被如狼似虎的兵士从屋里粗暴地拖拽出来,像驱赶牲口一样推搡着押向城墙。女人们死死捂住怀中孩子的嘴,躲在颤抖的门板后,透过缝隙惊恐地望着这末日般的景象,眼泪混着灰尘在脸上划出泥泞的沟壑。
城防工事在一种近乎癫狂的混乱中勉强加固。粗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礌石被杂乱无章地堆上垛口,发出沉闷的滚动声。一口口大铁锅被架起,劣质的油脂在跳跃的火苗舔舐下“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新铸的箭镞刚从炉火中取出,还带着暗红色的余温,就被手忙脚乱地塞进几乎见底的箭囊。一切都在仓促与恐惧中进行,透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在这片混乱风暴的中心,罗成静立如礁。
他依旧一身玄甲,狰狞的鬼面掩盖了所有表情,独自站在南城门楼的阴影下,与周围的喧嚣形成诡异的割裂。他左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枚冰冷刺骨的玄铁虎符,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对即将到来的血腥盛宴的隐秘渴望。
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右臂。
衣袖之下,那道墨黑色的“蚀魂”血线,正传来一阵紧似一阵、深入骨髓的灼痛。那不似寻常伤痛,更像是皮肉之下埋进了一条烧红的烙铁,并且,这条烙铁正活物般缓缓地、坚定地向上蠕动、延伸。他甚至能隐约“听”到皮肤下传来极其细微、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呢喃低语,充满了诱惑与催促。
月圆之夜,这诅咒如同附骨之疽,不仅悬在幽州城头,更深深刻入他的灵魂与血肉。
他抬起头,鬼面后的目光穿透纷乱的人群,精准地投向远处校场。
那里,十八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亘古存在的墓碑,静立在飞扬的尘土中。他们对周遭的混乱视若无睹,只是沉默。然而,他们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死寂的煞气,却比城外突厥的万千铁骑更让守军感到刺骨的恐惧。
士兵们搬运物资时,都会像避开瘟疫一般,远远绕开那片区域,仿佛踏足其中便会沾染不详。偶尔有胆大的士兵偷偷瞥去一眼,对上那面罩下空洞却猩红的目光,立刻便会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地仓皇逃开。
恐惧,不仅在针对城外的敌人,更在城内无声地蔓延。对这些非人存在的畏惧,甚至隐隐超过了面对突厥人的恐慌。
罗成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手中虎符,那十八骑体内沉寂的煞气正在缓慢地苏醒、积聚、沸腾。如同冰封的河面之下,汹涌的暗流已经开始奔涌。他们在等待,等待着那个注定到来的、释放所有凶戾的时刻。
就在这时,一阵极力压抑却依旧泄出的啜泣声,钻入了他的耳朵。
罗成微微转头,看到城墙马道旁,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破烂号服的小兵,正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他太年轻了,脸上甚至还带着未褪的稚气,此刻却被巨大的、原始的恐惧彻底压垮。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烦躁地啐了一口,随即用粗糙得像砂纸的手掌,重重拍在少年颤抖的背上,声音沙哑地低吼:“哭个卵!尿裤裆里了?给老子把鼻涕擦干净!握紧你的矛!到时候,闭着眼往前捅!听见没?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算赚了!”
少年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鼻涕和尘土,一双眼睛里只剩下对死亡的纯粹恐惧,茫然又无助。
罗成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这些士兵,这些被驱赶上城的百姓,他们将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寄托在这摇摇欲坠的城墙,寄托在这些粗糙的滚木礌石,甚至……寄托在他这个同样被诅咒缠绕、自身难保的人身上。
而他,罗成,又能将希望寄托于何处?
寄托于这身带来无尽痛苦与诡异力量的玄甲?寄托于这枚冰冷悸动、渴望着鲜血的虎符?还是寄托于那十八个沉默寡言、随时可能彻底失控的幽冥骑卒?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恐惧、绝望、汗臭、焦糊的油脂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从自己右臂血线散发出的腐败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味道。
不能再等了。
他霍然转身,走下城门楼。沉重的玄铁战靴,一步,一步,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仿佛不是踏在石头上,而是踏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没有去看那个哭泣的少年,也没有去理会混乱的防务。
他径直走向那座森严的总管府,走向那间存放着兄长遗物与古老秘辛的揽月轩。
他需要在最后时刻到来前,确认一些事情。在月圆之夜降临前,在一切彻底无法挽回前。
背后,是整个幽州城在绝望深渊边缘的疯狂喘息。
面前,是阴山在愈发晦暗的天光下,投下的愈发狰狞的阴影。
山雨,已然铺天盖地,倾泻欲来。
满城性命,皆系于他这被诅咒缠绕之身,系于他右臂那道不断噬咬着生机、向上蔓延的墨线,系于三日之后,那轮注定要被泼天鲜血染红的……
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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