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回车出那缕顺溜的铁屑时,刘莉心里的热乎劲没撑多久。等她停了刀、关了车床,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声又裹了上来,她才醒过神——王师傅早拿着卡尺,量着刚车好的圆柱面。
“四十一毫米零七道。”王师傅报完数,把卡尺递过来,语气没波澜,“图纸要四十毫米,上差零,下差负二十道。你车大了。”
刘莉攥着卡尺再量一遍,游标上的刻度看得清清楚楚,心里那点兴奋“唰”地就凉了。这哪是差一点,根本就不合格。之前锉立方体,练的是手上的准头;现在跟车床打交道,得把图纸上的尺寸,一分不差刻在转着的铁疙瘩上,难多了。
“车床干活,尺寸就是命。”王师傅敲了敲工件,“手感重要,但最后得量具说了算。接着练。”
新棒料装上车床,刘莉深吸口气,回想刚才的感觉,慢慢摇进给手轮。这次她特意放慢速度,进给量压得小,可量出来还是大——四十毫米零三十道。第三次她几乎屏着气,手都不敢抖,结果还是差五道,没进合格区间。
挫败感跟堆在旁边的铁屑似的,越积越多。明明手感越来越熟,铁屑也依旧顺溜,怎么尺寸就总差口气?王师傅没说话,就站旁边看,偶尔拿起废工件摸两下,又放下,那沉默比说啥都有压力。
午休时刘莉对着饭盒发呆,张淑兰用胳膊肘碰她:“咋了?学车床不顺?早上看你车得挺欢,铁屑飞老长。”
“车出铁屑容易,车准尺寸难。”刘莉戳着饭盒里的土豆,“总差那么点,手跟不听使唤似的。”
“刚开始都这样!”张淑兰摆手,“我们翻砂才叫没谱呢,一炉出来啥样都有。你跟王师傅学,严是严了点,慢慢就好了。”
刘莉知道是安慰,可她也明白,王师傅的严,就是她必须跨过去的坎。下午接着练,她才发现影响尺寸的坑太多:刀用着用着就钝了,刀尖磨一点,尺寸就偏了;车的时候铁发热会胀,凉了又缩;连摇手轮时那点看不见的顿挫,都能在工件上留印子,影响测量。
她跟个看不见的对手较劲,对手藏在刀具磨损里、切削热里、机床间隙里,怎么防都防不住。接连几天,废棒料堆了一小堆,进步是有——从超差几十道,到能控在十道内晃悠,可就是没法稳稳定在负十道到负二十道的合格区间里。看得见希望,却够不着终点,这种感觉最磨人。
孙鹏总故意从她工位前过,瞥一眼那堆废料,没说难听话,可那眼神跟扎人似的,明摆着等着看她栽跟头,看她这个“能跟技术员聊技术”的人,在真本事面前撑不住。
这天下午,刘莉把尺寸车到了四十毫米整,刚卡在上限,算擦边合格,可离“好活”差远了。她泄气地关了机床,王师傅终于走过来,没看工件,先拿起她记笔记的本子翻——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每次的转速、进给量、刀的状态,还有最后量的尺寸和发现的问题。
“看出啥了?”王师傅问。
刘莉指着本子:“师傅,新磨的刀刚开始准,车几个就钝了,尺寸就大;还有,同样的进给刻度,车第一个和车后面,手上的劲不一样,尺寸也差一点。”
王师傅合上书,眼神里总算有了点认可:“没白琢磨。”他走到车床前,指着进给箱,“机床不是尺子,有间隙、会变形;刀不是金刚钻,会磨坏;车铁不是刨木头,会发热、会让工件‘长大’。”
他拿起一把车刀,指着刀尖那点看不见的圆弧:“这叫刀尖圆弧。你摇手轮进的量,不等于工件少的量,得换算。吃刀深了,机床会‘让刀’,实际切得没你想的多;刀尖钝了,位置往后移,看着进了十丝,可能只切了八丝……”
刘莉一下就通了!之前光盯着手轮和刻度,忘了整个车削是活的,不是简单的“按图索骥”。
“所以手感重要,”王师傅总结,“但手感得建在懂原理上。你得知道转速、进给、切深咋互相影响,啥时候该磨刀,啥时候该补尺寸。这才是车工的真手艺。”
他拿起那个擦边合格的工件掂了掂:“这个算你蒙对的。明天换活,公差压到十道内,接着练。”
公差十丝!要求又严了一倍!刘莉刚松的劲又提了起来,可眼神里没了之前的迷茫,多了点想较劲的冲劲——总算摸着门槛了。
可收拾工具准备下班时,她瞥见孙鹏跟库管员在工具柜那边嘀咕,俩人还往她这儿扫了两眼。刘莉心里咯噔一下:孙鹏这几天没作妖,本就透着怪,这会儿跟管工具的凑一起,指不定憋着啥坏水。
她知道,跟尺寸较劲难,可防着人暗地里使绊子,可能更难。想把车床学好,这条路注定不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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