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面色平静，甚至端起面前的冰水抿了一口。
他知道，菲尔德这一手玩得很漂亮。
先肯定“影网”的价值，再将资源问题抛出，既显得自己并非刻意针对，又将秦毅置于“滥用资源”、“程序违规”的潜在指责之下。
四十七万对哈夫克来说不算巨款，但“非计划”和“未备案”的性质，在强调纪律和控制的董事会里，是个可大可小的把柄。
“秦毅总监，”雅各布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解释一下。”
秦毅放下水杯，指尖在面前的终端上轻点两下，调出了预先准备好的文件。
“感谢菲尔德董事的细致观察。”
“关于物资调动：其中约百分之六十，是用于‘影网’前沿感知节点维护团队的标准化健康保障包补充及季节性传染病预防性储备。”
“这部分物资的调用，符合‘中枢’内部应急管理条例第三章第五条，我已将相关条例索引及补充调用申请补录至系统，权限码已同步至资源委员会端口。”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看向菲尔德，“菲尔德董事提到的无明确项目编号，是因为这部分属于常备周转物资，按例归入‘中枢’后勤基础保障池，而非绑定单一项目。委员会端口或许因筛选条件设置未能显示全部分类，技术细节我已附在说明文档。”
他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引用内部条例精准，将“违规”转化为了“程序细节疏漏”。
菲尔德微微挑眉，没有立刻反驳。
“至于另外百分之四十的医疗物资，”秦毅继续道，“以及部分精密电子元件，是用于支援一项临时性、小范围的人道主义接触项目。”
“人道主义接触？”生产董事莫里斯抬起头，语气带着疑惑，“在哪个区域？与我们的战略目标有何关联？”
“在零号大坝下游东岸，阿萨拉抵抗力量控制区边缘的三个村庄。”秦毅坦然说出地点，引起了几声轻微的吸气声。
零号大坝，那是流血的伤口，是仇恨的象征。“当地爆发未知出血热，死亡率较高。我们通过特殊渠道获取了这一情报。”
“评估认为，有限度、高度控制的人道医疗援助，有助于软化当地极端抵抗情绪，获取底层民众潜在的好感度，为未来可能的政治解决或情报渗透创造窗口。”
“同时，也能在GtI和可能的外部势力试图以援助为名渗透该区域时，抢占先机，展示存在。”
他将“医疗援助”包装成了“战略性人道接触”和“情报与影响力投资”。
这听起来比单纯的“救人”更符合哈夫克董事们的功利思维。
“特种能源电池和通讯节点能耗异常，”秦毅不等菲尔德追问。
“与‘影网’对‘沉没成本’海域的深度扫描直接相关。佐娅总监刚才提到，我们正在对该区域历史异常数据进行回溯分析。”
“为了提升分析精度和尝试捕捉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异常信号，我们临时启用了位于西北海岸的一处备用高灵敏度接收阵列，并为其配备了独立的能源保障单元。”
“该阵列的启用和能耗模式属于‘影网’核心技术调试范畴，依据‘影网’及特种作战部门保密协议第11款，此类调试的细节可暂时不予报备，直至取得明确成果或进入常态化运行阶段。”
他搬出了保密协议，这是雅各布亲自批准赋予“影网”和“中枢”的特权之一，用以保障其行动的隐蔽性和灵活性。
这一下，将菲尔德的质询挡在了一道合法的壁垒之外。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秦毅的解释滴水不漏，既承认了事实，又将其纳入了合法或合理的框架内，甚至将人道援助提升到了战略高度。
菲尔德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很详尽的解释，秦总监。您对条例和程序的熟悉令人印象深刻。”
他话锋微微一转，“不过，零号大坝区域情况特殊，任何接触都需极度谨慎。您提到的‘特殊渠道’是否可靠？有限的医疗援助，真能改变那些被仇恨浸透的人心吗？更重要的是，这次‘接触’是否可能被对方误解，甚至利用，反过来损害公司利益，或引发GtI的过度反应？”
这些问题尖锐而实际，直指交易的核心风险。
“渠道可靠，源自我们前期对阿萨拉社会结构的深度研究。”
“人心非一日可塑，但生存的渴望有时能暂时压倒仇恨。我们并未进行任何政治承诺或实质性让步，援助是单方面的、有严格控制的。至于GtI，”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他们若反应过度，恰恰暴露其对该区域的重视程度，以及他们可能同样试图在那里做些什么。这本身，就是有价值的情报。”
他将风险转化为了潜在的情报收益。
雅各布自始至终安静地听着，手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在秦毅和菲尔德之间缓缓移动。
这时，他缓缓开口：“秦总监的解释，逻辑上可以接受。”他定了性，“‘影网’的探索和必要的情报投资，公司予以支持。但菲尔德董事的谨慎也有道理。”
他看向秦毅，“零号大坝的接触，下不为例。后续任何类似行动，必须提前向董事会战略安全委员会报备轮廓。资源调用，可以走‘影网’特别项目快速通道，但每月需向资源调配委员会提交汇总摘要，确保透明度。”
这是典型的雅各布式裁决：给予秦毅继续行动的空间和支持，但也套上了更明确的监管缰绳，同时平衡了菲尔德的面子和委员会的监督权。
“明白，雅各布先生。”秦毅微微颔首。
菲尔德也点头表示接受，看不出喜怒。
“那么，下一项议程。”雅各布示意会议继续。
会议结束。
董事们陆续起身离开。
菲尔德走过秦毅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很精彩的辩护，秦总监。希望您的‘战略性投资’，真能带来等值的回报。”
“时间会证明一切，菲尔德董事。”秦毅不卑不亢地回应。
菲尔德笑了笑，转身离去。
秦毅独自在会议室停留了片刻，望着窗外哈夫克控制区井然有序却又暗藏汹涌的景象。
董事会只是冰山之上的交锋，真正的暗战，在深海，在网络，在人心。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迈步离开。
刚刚的交锋只是热身。真正的考验，在于能否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找到那条通往“海渊”真相、并能安全返回的路。
而这条路，注定布满更多看不见的陷阱和突如其来的风暴。他需要更快，更谨慎，也必须……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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