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终是被放上了案,灯芯灭了,连灰烬都没留下。
阶下的人站到天明,等来的只是更长的夜。
她轻轻阖眼,指尖在纸面上停了一会儿,像替巴清把未出口的话按住。
再冷的铁甲,也裹不住一句“我陪你”。
再高的高台,也隔不断一次回眸。
可偏偏没有人回头。
她继续往后翻,后半部却被浆糊封死,纸背隐约透出更深的朱砂色,像一道结痂的伤口。
试了试,不敢硬撕——浆糊干成琥珀,一扯就会带下整片纸肉。
她怔怔的看着厚册,眼泪砸在上面,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原来所谓千古一帝,也会把一句“勿念”藏进纸里,把一声叹息烧成灰。
原来所谓巫医之后,也会把一炉丹火,熬成一句“风雪夜”。
合上书页的刹那,她忽然觉得,那两个人隔着两千年的雪,仍在一盏灯的两端——
一个站在阶上,不敢低头。
一个跪在台下,不敢抬头。
灯火一灭,便是永诀。
纸页在她指间合拢,血线干透,像一道愈合的伤。
她抬手,把两册书重新放回乌木龛,锁扣“嗒”地一声,像扣住了一段无人知晓的旧事。
黑暗里,腕间胎记隐隐作痛,像在替古人把未竟的心跳,再跳一次。
祠堂外,檐角铁马又是一阵乱响,风忽然把供桌上的线香晃了一下,像有人在暗处轻轻吹了一口气。
清晚抬头,看见那盏最小的灯芯,不知何时已熄。
一缕极细的白烟,笔直地升向黑暗。
……
3月6日。
05:00。
姑苏市第一殡仪馆。
工作台上冷白的手术灯亮着。
吴拾独自站在灯下,两指旋出一根缝衣针。
长只3.6cm,针眼细得刚好让一根头发擦过,卧在掌纹里像一截睡着的雨丝。
斜一眼,色在锈红与月白之间切跳,非金非骨,像把光磨成了锋。
他面前是一具无人认领的老妪。
面皮被岁月揉皱,颧骨塌陷,嘴角却带着奇异的弧度,像在梦里听见了什么好消息。
细针没入皮下,一挑一收,线头便缩进皮褶里。
老妪塌陷的嘴角被提了起来,笑意更深,似乎下一刻就会开口说“谢谢”。
最后一针收结,吴拾用镊子夹断线头,指腹顺着缝合处轻轻一抹——皮肤竟显出淡粉的新生痕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气卷着晨雾灌进来。
姜早拎着豆浆油条,下巴朝尸体一点:
“老吴,这老太太左脚小趾少了一截,你咋还给补上了?”
吴拾没答,只把一枚铜钱大小的金属片放进托盘。
那东西在灯下泛出幽蓝光,表层还粘着一点没消化的韭菜。
姜早“嘶”了一声,把豆浆插回袋口:“这年头,连死人都要打码?”
“芯片型号 2027-β,还没上市。”
姜早筷子一顿,眼睛亮得像通了电:“所以,她是‘未来’的死人?”
吴拾没否认。
窗外,一辆冷链车无声滑过,车厢侧面刷着“天穹生物·急冻样本”。
车灯扫过工作室,玻璃上短暂映出吴拾的侧影——
那影子没有头。
姜早正好瞥见,眼睛一亮,“哇哦”一声:
“老吴老吴!快看!你的头没了!
这光影魔术帅啊!
下次吓唬那些鼻孔朝天的家属能用这招不?”
说着,人已经蹦到操作台边,像进自家厨房似的,一屁股坐上高脚凳,两条背带裤腿晃啊晃。
她嘴里哼着《两只老虎》的调子,词却乱改。
“奶奶年轻时肯定爱漂亮,耳洞都还在。明儿给她戴副珍珠吧。
我上周染的淡粉色贝壳珠,绝对斩男又斩鬼。”
吴拾没抬头,用棉签蘸了酒精,轻轻擦去针脚周围的血渍。
“你又偷用客户遗物。”
“嘿,那叫资源共享。”姜早咧嘴,梨涡里盛着没心没肺的笑,
“家属说‘随便弄’,我就当默认授权了。”
“客户档案写着‘无家属’,你替谁签字?”
“我替自己。”姜早理直气壮,把镊子往耳后一别,又顺手掏出迷你水平仪比了比老太太鼻梁。
“瞧,比例多完美!戴珍珠肯定压得住场子。
一会儿我就去仓库翻库存,找个最小号的卷发棒给她烫个波浪卷,保证让她走得风风光光,像去参加世纪派对!”
吴拾把棉签扔进锐器盒,看着她一脸无语。
他永远不知道这小丫头下一秒会折腾出什么,也永远没法真的拦住她,只能跟着她的节奏走,半点辙都没有。
姜早看着他嘿嘿一笑,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
“老吴,你是不是又惹上大事了?
今天白天有人找你,西装领带黑皮鞋,一看就不是家属。”
吴拾头也不抬,轻轻擦手:“狗咬人,人不会咬回去。”
“那你会怎么办?”
“我会把狗链,拴到狗主人脖子上。”
姜早咧嘴一笑,左颊的小梨涡深得能装下一勺月光。
“听起来很暴力,但我喜欢。”
她从外卖袋里掏出一盒草莓蛋糕,塑料叉子直接插中间:
“吃点甜的,免得你半夜把死人吓醒。”
吴拾咬了一口,奶油沾在唇角。
姜早盯着他,笑得梨涡乱晃:“老吴,你沾胡子上了,别蹭到衣服啊,我可不想再洗一次。”
吴拾把叉子塞回她手里:“早丫,少吃点甜食。”
姜早耸耸肩,叉子转了个花:
“是该少吃,上次你煮的那个‘吴氏甜汤’差点把我送走。”
吴拾笑了笑,露出一点极浅的笑纹。
姜早突然凑到他身前:“老吴,你猜我今天听见那具老妪说啥。”
吴拾挑眉。
“她说——‘秘密在月亮背面’。”
吴拾没接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边。
月亮还在,被云啃掉一半,像一枚掰开的银币。
他伸手,用指尖在灯罩上画了一个很小的“∞”。
“那就等月亮翻面。”
……
05:05.
八十公里外。
天海市,藏拙山顶,雾气正浓。
庄园里所有灯都熄着,只有主楼书房的窗棂里透出一道暖光。
坊间有言:
“商界看陆家,政界看陈门,而真正的定盘星——在藏拙斋。”
林玄明,林氏集团幕后掌控者,连续十七年蝉联《天海财富榜》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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