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漪虚弱的声音在死寂的纸铺里显得格外刺耳，陈九的身形只是微微一顿，并未回头。
他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的逆血咽了回去，沙哑着嗓子道：“闭嘴，留点力气活下去。”
话音未落，他已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半扶半抱地将凤清漪挪进了内室简陋的床榻上。
他动作粗暴，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仿佛只是在安置一件随时会碎裂的货物。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转身回到狼藉的店堂，目光落在三处残骸上，眼中的冰冷瞬间被一抹深沉的痛楚所取代。
槐翁那截焦黑的断根，墨生散落一地、灵光黯淡的竹简，以及白蹄那只仅剩微弱心火跳动的蹄印。
“你们替我扛了这一劫，我陈九……不会让你们白死。”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逝去的战友立誓。
他踉跄着从柜台下摸出一本泛黄的线装手札，翻到最后一页。
纸页上用朱砂写着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灯在人在”。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蘸着嘴角的血迹，在那四个字旁边，一笔一划，重重添上三个字——“灯燃我续”。
写完，他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合上手札。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昨夜那盏在厮杀中幸存的白色纸灯。
灯身洁白，却无端自燃着一簇微弱的火苗。
陈九盯着那火苗，眼神决绝。
他猛地弓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带着腥甜铁锈味的黑血咳出，精准无比地滴向灯芯。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凡火遇血，本该熄灭。
但这滴黑血落入灯芯，那豆大的火苗非但没有湮灭，反而像是被投入了最极致的燃料，轰然一涨！
火焰的颜色由昏黄瞬间转为一种深邃如夜空的幽蓝，光芒映得陈九的脸庞忽明忽暗，宛如鬼神。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幽蓝的灯焰之中，竟隐约浮现出四道模糊不清的虚影。
一株虬结古槐，一卷浮沉竹简，一头踏火灵鹿，还有一道更为缥缈、难以辨认的影子。
陈九闭上双眼，将所有心神沉入与四灵的契约之中。
那原本因重创而微弱得近乎断绝的共鸣，在蓝色灯火的照耀下，竟奇迹般地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槐翁的灵识虽陷入沉睡，但它的残根深处，一丝生机仍顽强地与坊市地下的灵脉，乃至更深处的镇魔剑穴勾连着，汲取着微弱的地气；墨生的残灵未曾彻底消散，只要有足够的灵力温养，那些破碎的竹简便能重新凝聚，再次撰写出护主杀敌的符文；白蹄的心火最为微弱，如风中残烛，但只要有星辰之露加以滋养，便有重燃燎原之势！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扶着门框，踉跄着走了出来。
凤清漪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死死盯着陈九和他手中的蓝焰纸灯，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你在用自己的寿元养它们？”
陈九头也未抬，只是冷冷地盯着灯火，感受着四灵逐渐稳固的气息，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我不救你，它们不会伤到这个地步。现在它们残了，我自然要补上。这笔账，我分得清。”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冷笑，仿佛在嘲讽自己，又像是在嘲讽这该死的天道：“我陈九怕死，但更怕欠下的债还没还清就死了，那才是死得毫无价值。”
凤清漪沉默了。
她看着陈九那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看着他鬓角不知何时已然浮现的一缕灰白，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
她知道，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不是什么心怀苍生的圣人，他只是一个用自己的规矩和逻辑，在这个残酷世道里挣扎求生的疯子。
良久，她
一声轻响，她并指如刀，竟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光洁的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但诡异的是，其中一滴血却呈现出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缓缓滴落。
九幽之血！
那滴黑血脱离她的手腕，精准地飞向陈九身前的香炉。
“你做什么？！”陈九猛然抬头，眼神骇人，“九幽血是祸根，会引来天大的麻烦！”
凤清漪没有理会他的怒吼，只是淡淡地看着那滴黑血落入香炉之中。
黑血入烟，整间纸铺中缭绕的青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瞬间凝如实质，化作流转不休的符文锁链，在屋顶之上盘旋交错，竟在呼吸之间，再次构筑出昨夜那座“引路灯道场”的雏形！
一股远比陈九寿元精血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阴冥灵气轰然爆发，笼罩住四灵的残躯。
槐翁那焦黑的树干上，一道细微的裂纹中，竟渗出了一点嫩得刺眼的新绿！
“此血既能引灾，亦可养灵。”凤清漪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凤清漪，不能白受你的庇护。这因果，我与你一同承担。”
她抬眼望向院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以及坊市中尚未散尽的残烟，语气变得凝重：“玄阳子不会善罢甘休。我已得到消息，三大宗门，包括我师门在内，都已派出元婴长老南下，目标……就是你这里。这座小小的纸铺，很快就会成为一座真正的战场。”
战场……
陈九低头，看着香炉中因九幽之血而变得更加凝实的青烟，又看了看手中那盏跳动着幽蓝鬼火的纸灯，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疯狂与桀骜。
他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温润的灯壁，仿佛在安抚一位亲密的爱人，低声自语：“战场？好啊……既然你们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来拜我这盏灯，想来夺我这条命……”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那我就让这间小店，真正变成一座‘聘礼台’！想要我的一切？可以，拿命来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指尖在灯芯上轻轻一点！
嗡——！
幽蓝的火焰猛地暴涨三尺，一股无形无质的波动以纸铺为中心，瞬间穿透虚空，跨越万里山河！
遥远的未知之地，那座屹立于星海之中的古老石碑，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碑面上原本只有一行字的古朴神文下，光芒流转，尘埃簌簌落下，第二行字迹缓缓浮现，带着俯瞰万古的苍茫与威严：
道种已落，执灯者……当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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