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清冷,带着草木与湿土的气息,弥漫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陈九坐在石凳上,指尖捻过账本上最后一行墨迹未干的数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丹尘子这尊“活药”,被安置在药田之中,确实非同凡响。
仅仅一夜,那座被他视为命根子的香炉,其寿元反哺的速度便暴涨三成。
这是足以让任何修士为之疯狂的增益,但账本的另一面,却是触目惊心的赤字。
药田灵性的消耗速度,比他预估的还要剧烈,几乎是以往的两倍。
开源是有了,节流却成了天大的难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墙角,那里堆着一叠厚厚的废弃符纸,足有百来张。
这些都是他从坊市里用近乎白送的价格淘换来的,无一例外,全是残次品。
火球符的灵纹在关键节点断裂,轻身符的符胆模糊不清,笔迹中蕴含的灵力早已消散得七七八八,与废纸无异。
若是在往常,他只会将这些符纸当成引火的材料。
但此刻,一个念头却如疯长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头。
“若是……能让这些符纸自己补全符纹……”陈九下意识地低语,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想法荒诞不经,“岂不是连我点化它们的寿元都省了?”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墨生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卷从墙角捡来的残符,轻轻地在石桌上铺开。
“先生,”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多了一丝奇异的韵律,“我……或许可以试一试。”
陈九猛地一怔,抬眼看向自己的笔童。
只见墨生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深处,竟有无数细碎的符纹残影生灭流转,仿佛一片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星空。
“昨夜,药田灵雨降下之时,我与先生心神相连,识海也受到了些许共鸣。”墨生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惊奇,“脑海里……似乎多了些东西,好像有无数符意在自行衍生。先生,我想,若是以我新生的灵性为引,尝试着去交融这残破的符皮与断裂的灵纹,或许……或许能催生出一种,一种‘自悟之符’。”
陈九的心脏狠狠一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通灵了,这是质变!
是墨生在香炉与药田的双重滋养下,开始主动寻求进化!
他死死盯着墨生眼中的符纹,那里面的玄奥与灵动,绝非一个寻常笔童所能拥有。
这笔,生出了自己的“道”!
沉吟片刻,陈九风险与机遇并存,他从不是畏首畏尾之人。
他断然起身,自香炉中小心翼翼地引出半日寿元。
那是一团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光焰,在他的掌心跳动。
他没有将这寿元直接点化残符,而是取来一整卷上好的空白符皮,将其郑重地置于香炉之上,再将那团光焰按入其中。
“既然要试,就试个大的!”陈九声音低沉,“那就……点化‘符母’!”
子时三更,万籁俱寂。
香炉上那卷符皮猛然间燃起刺目的金光,光芒炽烈,却未伤及符皮分毫。
光晕之中,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缓缓凝聚,自光中走出。
她赤着双足,轻盈地立于冰冷的石案之上,身上披着一件由万千细密符纹交织而成的奇异长袍,流光溢彩。
一双眸子亮如寒星,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符箓的本源。
符娘。
她朱唇轻启,声音空灵如天籁,在寂静的院落中回响:“断者续,缺者补,符不成,灵先醒。”
话音落下的瞬间,墙角那百来张残符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无风自动,呼啦啦地飘飞而起,如同一群归巢的乳燕,纷纷汇聚于石案之前,环绕着符娘缓缓旋转。
其中一张画着鬼脸的残符尤为活跃,它猛地一跃,跳到了最前方,歪着小小的纸脑袋,对着符娘咧嘴一笑。
紧接着,在陈九惊愕的目光中,它竟以自身坚韧的纸张边缘为笔,蘸上墨生不知何时备好的灵墨,在另一张空白符纸上龙飞凤舞!
笔走龙蛇,符纹自成!
不过眨眼功夫,一张气息远超寻常低阶符箓的崭新符箓便已完成。
其上鬼面狰狞,双瞳之中,左眼隐有雷光闪烁,右眼暗藏火意蒸腾。
雷火双瞳鬼面符!
这……这竟是两种不同属性的符纹完美融合的变异符箓!
藏身于屋檐帘后的陈九,瞳孔骤然紧缩。
他本意只是想节省些寿元,修复些废品,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一点化,竟直接点化出了一群能够“自学成才”,甚至“自主研发”的符灵!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被陈九在心中暗自命名为“符七郎”的鬼面符,画完新符后还不罢休,蹦蹦跳跳地叼起那张雷火鬼面符,“啪”地一声,贴在了小院的大门上,随后自己也紧挨着贴了上去,仿佛一个尽忠职守的门神。
陈九看得哭笑不得,心中暗道:“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成护院了?”
三更过半,夜色愈发深沉。
坊市上空的月华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黑云彻底吞噬,天地间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一道踏着淡淡血光的黑影,如鬼魅般穿过坊市的重重禁制,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的身形干瘦,手持一杆黑气缭绕的“噬魂幡”,双眼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
魔修,厉魇。
此前青霞宗外门弟子在坊市外暴毙,随后金丹长老白景明又离奇失踪,这两件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悬案,但在他们魔门眼中,却是指向性明确的征兆——有能迅速催生修为的秘药,或是什么天材地宝出世了!
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这座平平无奇的小院。
厉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浮现出狰狞的冷笑。
他能嗅到,院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精纯灵气,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让他神魂都为之颤抖的寿元气息。
他正欲挥动噬魂幡,以最霸道的方式破门而入,将院内的一切生灵炼化为自己的补品。
就在此时,院门之上,那百来张原本静静贴着的符纸,骤然齐齐震动,发出“嗡嗡”的蜂鸣!
为首的符七郎咧开鬼脸大嘴,无声狂笑。
它的纸身在一瞬间暴涨,从巴掌大小化作丈许高的巨符,那对雷火双瞳猛然睁开,迸射出骇人的光芒!
“轰!”
没有任何征兆,一道完全由符箓自身灵性催生而出的刚猛雷光,撕裂夜幕,挟带着煌煌天威,直劈厉魇顶门!
“什么东西?!”
厉魇大惊失色,仓促间横起噬魂幡抵挡。
雷光与魔幡相撞,炸开一团刺目的电光,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蹬蹬蹬连退数步,手臂一阵发麻。
还未等他稳住身形,四面八方,所有的符纸尽数腾空而起,如漫天狂舞的蝴蝶,瞬间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
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攻击,而是在空中自行排列组合,竟在呼吸之间,结成了一座玄奥的“九宫雷火锁魂阵”!
虚空之中,符娘的身影悄然浮现。
她立于阵眼之上,宽大的袖袍迎风一扬。
刹那间,数十张残破的火球符无火自燃,它们燃烧的并非纸张,而是那残缺的符纹!
在火焰中,旧的符纹被抹去,新的、更加复杂玄奥的符纹被临阵改写、烙印其上!
单发的火球符,被强行演化为了连环爆炎符!
“死物也敢伤我?!”厉魇又惊又怒,区区一些低阶符箓,竟能通灵至此,还能临阵变招?
他怒吼一声,噬魂幡黑气大盛,无数冤魂厉鬼呼啸而出,扑向符箓大阵。
然而,就在他催动法宝的瞬间,符七郎那张歪斜的鬼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最后一张,也是最强的那张雷火双瞳鬼面符,在这一刻,轰然自焚!
它将自己所有的灵性,连同刚刚诞生的神智,尽数化作了最纯粹、最极致的毁灭之力!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紫霄神雷,无视了所有魔气与鬼影的阻拦,以一种超越厉魇反应极限的速度,精准无比地,正中其丹田!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厉魇如遭雷击,浑身抽搐着从半空中坠落,砸在地上,全身焦黑如炭,丹田被彻底洞穿,一身修为尽废。
唯有一缕虚弱不堪的残魂,挣扎着从焦尸中飘出,惊恐万状地想要遁走。
就在此时,一只雪白的蹄子悄然踏空而下,稳稳地停在残魂的上方。
银色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团瑟瑟发抖的魂光,一道清冷的意念在陈九的识海中响起。
“留他一命。”
是白蹄。
陈九缓步从阴影中走出,他先是看了一眼在白蹄灵光下动弹不得的厉魇残魂,随即目光扫过满地的符纸灰烬,识海中,一股精纯的灵光正在缓缓反哺而来,那是击杀厉魇肉身后得到的回馈。
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满是心疼。
“符纸又烧了一百张……这个月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他低头,看向那缕魔修残魂,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堆价值不菲的符纸灰烬,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一次性的护院,终究是奢侈了些。
或许……该给这些新生的“灵”,找个更结实耐用的“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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