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听筒被轻轻放回底座，发出近乎无声的“咔哒”声。
他依旧保持着接电话时的姿势，午夜蓝西装的轮廓在背后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前，被勾勒得锐利而孤立。
屏幕上，全球股市的K线图正以一种无机质的冷漠，红绿交替，吞噬着无数人的财富与命运。
但此刻，那些曾让他痴迷的数字，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意义。
父亲的声音犹在耳边。
那疲惫的、带着“放权”意味的语气，足以让任何一个觊觎权力的继承人欣喜若狂。
“我累了，这些事，以后就多靠你们兄弟几个了。”
那是一种经过精心调制的疲惫，像一杯加入了过量糖精的苦茶，入口甜腻，回味却满是虚假的苦涩。
累了？
顾天成在心里冷笑。
他的父亲，顾恒远，是一头永不疲倦的雄狮。
哪怕年过古稀，他的精力、野心和控制欲，都足以让任何一个年轻人感到畏惧。
这头雄狮可能会打盹，可能会假寐，但绝不会在自己的领地里，对着最有威胁的幼狮，露出柔软的腹部。
这是一种表演。
一场蓄谋已久的、专门演给他看的独角戏。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怎么会“累”？
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将“审计”这把足以斩断兄弟手足的屠刀，交到自己手上？
这不像是一场权力交接，更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献祭。
父亲在用一场席卷整个集团的内部斗争，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在制造混乱，制造一场足以掩盖一切的滔天烟幕。
可烟幕之下，他想掩盖的到底是什么？
顾天成缓缓直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是流光溢彩的夜景，无数灯火汇成璀璨的星河，仿佛整个世界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这是他从小被灌输的信念——他，顾天成，将是这片钢铁森林未来的王。
可今天，他这位“太子”，却从王的口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是权力的交接，而是……血腥味。
他开始复盘。
一切都太快，太反常了。
顾飞的“法治咖”事件，是导火索。
但一个不成器的弟弟，最多只会让集团股价小幅波动，绝不至于让父亲动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手段。
那么，问题出在事件的后续。
警方。
那档名为《案情24时》的真人秀，以及后续那部华国电视台出品据传言由警方背书的《无言的真相》？
父亲的反应，不是针对顾飞，而是针对警方，或者说……是针对警方已经掌握的、足以让他这头猛虎都感到忌惮的东西。
所以，这场所谓的“内部审计”，根本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它有两个作用。
第一，制造内乱。
让自己、顾东海、顾秋月三人彻底陷入混战，无暇他顾，也让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场豪门内斗的狗血大戏上。
第二，试探。
父亲在看，看警方的下一步动作。如果警方因为集团的“自查”而放缓节奏，说明他们手中证据有限，还有周旋的余地。
如果警方不为所动，继续深挖，那说明……
顾天成的瞳孔猛地一缩。
说明父亲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艘名为“清风”的巨轮，已经触礁。
父亲不是要修补，而是要在船彻底沉没前，带着最值钱的宝藏，坐上救生艇逃离。
而他们这些争权夺利的子女，就是被他扔出去吸引鲨鱼的血肉。
“呵……”
顾天成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冰冷兴奋。
想让我当你的棋子，为你争取时间？
父亲，你或许忘了，这盘棋，我也是从小看着你下的。
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
“让罗毅进来。”
三秒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精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是顾天成的首席财务官，也是他最信任的刀。
“顾总。”罗毅微微躬身。
“董事长授权，由我牵头，对集团所有子公司，进行最高级别的内部审计。”顾天成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立刻组建三个审计小组，记住，要用我们能找到的、业内最顶尖、名声最响、手段也最狠的团队。”
罗毅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多问：“是。审计的重点是？”
“二房和三房。”顾天天成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语气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给我把顾东海在海外的那几个矿产项目，还有顾秋月那个娱乐公司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烂！资金流向、关联交易、税务漏洞……任何一个疑点都不要放过！”
他加重了语气：“我要让他们感觉到疼，要让他们跳起来！我要让全集团都知道，我顾天成，要替父亲，清理门户了。”
“明白。”罗毅点了点头，立刻感受到了这道命令背后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还有，”顾天成补充道，“这次审计，要高调。审计组进驻子公司的时候，允许记者跟拍。每天的审计进展，整理成报告，向董事局和媒体公开。我要让这场风暴，刮得越大越好。”
“这……”罗毅犹豫了，“顾总，这么做，对集团的股价和声誉，恐怕……”
“执行。”顾天成打断了他，“按我说的做，出了问题，我担着。”
“是！”罗毅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
顾天成脸上的冷酷和强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冷静和狡猾。
他拿起桌上另一部没有任何标识的私人手机，拨出了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沙哑的电子音。
“老板。”
“放下手上所有事。”顾天成的声音压得极低，“我要你动用我们所有的资源，给我查一件事。”
“您说。”
“过去四十八小时内，长河市所有出入境记录，尤其是私人飞机和偷渡航线。同时，清查所有与我们家族有关联的地下钱庄、离岸信托的资金异动。最后，帮我查几个人。”
“谁？”
“顾辰，秦阳。以及我剩下的那几个见不得光的‘兄弟姐妹’。”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秒的沉默。
顾天成静静地等着，他知道，这些人，尤其是最开始的两个名字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个为顾家办事的人感到恐惧。
顾辰，是父亲最锋利的刀。
秦阳，是顾辰养在暗处最凶狠的狗。
他们是父亲黑暗王国里，最重要的两个支点。
“老板，”对面的声音变得异常凝重，“查他们，风险太高了。一旦被老爷子发现……”
“他现在，没空管我们。”顾天成淡淡地说道，“我要知道，他们几个个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如果他们出事了，是谁干的。”
“……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做到。”顾天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钱不是问题，动用‘夜枭’网络，我要最快的结果。”
“……是。”
挂断电话，顾天成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是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城市之巅。
父亲，你以为用一场内乱就能拖住我们，为你金蝉脱壳争取时间吗？
你错了。
这场你亲手点燃的大火，烧掉的只会是那些腐朽的枯枝烂叶。
而我，会在灰烬中，找到你真正想要带走的东西。
这艘船，要沉，也只能由我亲手来凿沉。而船上的宝藏，也只会有一个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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