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那股子粉红色的甜蜜劲儿,就像是夏天午后的冰镇酸梅汤,来得爽快,去得也快。
随着“青梅竹马”那场戏的落幕,唐甜甜领了盒饭美滋滋地去休息了,留下的苏哲还得继续在林淮导演的“魔爪”下挣扎。
“好,大家调整一下状态!”林淮拿着大喇叭,脸上的“姨母笑”瞬间收敛,无缝切换回了那个严厉的片场暴君模式,“下一场戏,文戏!走心!这可是兄弟俩关系转变的关键节点,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还没从刚才的恋爱脑里走出来!”
苏哲苦着脸揉了揉腮帮子,刚才那块桂花糕吃得太急,噎得他现在还觉得胸口闷。他转头看向林默,只见这位“大伯哥”已经重新坐回了书桌前,手里的折扇换成了一张泛黄的报纸,脸上的表情也从刚才看戏时的戏谑,变成了那种深沉如海的凝重。
“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苏哲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也不敢怠慢,赶紧调整呼吸,让自己重新沉浸回那个有些怂包、却又敬爱兄长的顾二少爷身体里。
这一场戏的时间线,距离那场惨烈的“家法”和令人心碎的“绝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顾家老宅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顾清明(林默饰)似乎真的被打服了,也被关怕了。
自从从柴房放出来后,他再也没提过“参军”这两个字,甚至连大门都很少出。
每天除了在医馆坐诊,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钻研医书,比以前还要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不对,是大家闺男。
顾老爷子对此很是满意,觉得是祖宗显灵,家法奏效。
但只有顾清河(苏哲饰)觉得,大哥变了。
变得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休眠火山。
……
“《国士》第95场,暗流涌动,一镜一次,Action!”
镜头缓缓推入书房。
此时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林默饰演的顾清明,正端坐在桌前。
他的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千金方》,手边是一盏凉透了的茶。
表面上看,他在看书。
但镜头拉近,特写给到了他的手。
他的左手压在书页上,看似随意,实则手指正紧紧地按着书页的夹层。
而在那夹层之下,隐约露出了一角手绘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红色的箭头和圆圈。
那是前线的战局图。
顾清明的眼神很静,静得可怕。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愤怒咆哮,也没有流泪悲叹。
他只是拿着一支朱笔,在地图的一角(假装是在书上)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那个圈,画得很重,力透纸背。
仿佛那里不是一个地名,而是数万同胞的性命。
“嘎吱——”
书房的门没锁,被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顾清明的手指瞬间一动,那张地图如同变戏法一般,瞬间滑入了医书的深处,朱笔也自然地悬停在了一行药方之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慌乱,仿佛他真的只是在钻研某个疑难杂症。
“哥?”
苏哲饰演的顾清河探进半个脑袋,手里还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
看到大哥在看书,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哥,歇会儿吧。这《千金方》你都看了半个月了,也不怕把眼睛看瞎了。”
顾清河把葡萄往桌上一放,顺手还要去拿林默面前的那本书,“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病这么难治,让你天天琢磨……”
“别动。”
顾清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冷意。
他的手依然压在书页上,纹丝不动。
顾清河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愣愣地看着大哥,那双平日里对他总是带着几分宠溺的眼睛,此刻却深邃得让他看不透。
“怎……怎么了?哥?”顾清河有些心虚地缩回手,“这书里……夹了银票啊?这么金贵?”
顾清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眼中的冷意稍微褪去了一些。
“没夹银票。”他淡淡地说道,“夹了会死人的东西。”
“啊?!”
顾清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死……死人?哥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在炼什么毒药啊?”
顾清明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移开了压在书页上的手,然后将那本厚厚的医书,翻开。
露出了里面那张画满了红圈和箭头的地图,以及几份剪下来的、关于前线战况的报纸碎片。
那一瞬间,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清河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剧烈收缩。
他虽然不懂军事,但也认得那上面的地名——上海、南京、徐州……
那是正在打仗的地方!
那是爹明令禁止大哥去关注的地方!
“哥!你……”
顾清河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那是极度的惊恐,“你还在看这些?!你不想活了?!爹要是知道了,非得……”
“非得打断我的腿?”
顾清明平静地接过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还是直接把我逐出家门?”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看?!”
顾清河急得眼圈都红了,他冲上来就要抢那张地图,“我给你烧了!我就当没看见!哥,你别犯傻了行不行?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他的手抓住了地图的一角。
但顾清明的手更快。
他一把扣住了顾清河的手腕。
并没有用力,却让顾清河动弹不得。
“清河。”
顾清明看着弟弟,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只剩下一片悲凉的坦诚。
“你以为,我不看,这仗就不打了吗?”
“你以为,我不看,那些炮弹就会长眼睛,绕开咱们顾家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在顾清河的心上。
“哥……”顾清河的手颤抖着,语气里带着哭腔,“可是爹说了……那是当兵的事……”
“爹老了。”
顾清明松开手,缓缓抚平了地图上的褶皱。
“他的眼睛里,只有这保和堂的一亩三分地。他以为只要关上门,躲进小楼成一统,就能管他冬夏与春秋。”
顾清明站起身,走到窗前。
但他没有推开窗,而是透过窗纸的缝隙,看向外面那个虽然看似平静,实则已经摇摇欲坠的世界。
“可是清河,你看看外面。”
“日本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他们要的不是一城一池,他们要的是亡我们的国,灭我们的种!”
顾清明转过身,背对着光,整个人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
“若是国都没了,我们顾家这几百年的医术传承,是传给死人,还是传给那些把我们当猪狗一样的侵略者?”
“我研究这些,不是为了去送死。”
他指了指桌上的地图。
“我是想知道,若是有一天,战火真的烧到了这里,我该带着你,带着爹,带着咱们顾家的药箱,往哪儿跑!往哪儿才能活!”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对局势的判断,假的是他的目的。
他不仅仅是为了跑,更是为了战。
但为了说服眼前这个胆小怕事的弟弟,他必须用最“实际”、最能触动他软肋的理由。
果然,听到“带着你,带着爹”这几个字,顾清河愣住了。
他看着大哥。
那个在他印象里总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甚至有些固执己见的大哥,此刻却显得那么真实,那么……脆弱。
原来,大哥不是为了逞英雄。
大哥是为了这个家。
是为了给我们留一条后路。
顾清河那颗原本因为惊恐而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和……羞愧。
自己只知道吃喝玩乐,只知道谈情说爱。
而大哥,却在这个小小的书房里,背负着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
“哥……”
顾清河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我错了。”
“我以为……你又要丢下我们跑了。”
顾清明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轻柔。
“傻小子。”
“我是顾家的长子。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丢下你们。”
这一刻,兄弟俩之间的隔阂,在那张画满红圈的地图前,彻底消融。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
那是顾老爷子专属的脚步声!
每一次落下,都像是踩在人的神经线上。
书房里的温馨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顾清河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比刚才看到地图时还要白。
“爹……爹来了!”
他慌乱地看向桌上的地图和报纸,手忙脚乱地想要把它们藏起来,“快!哥!快藏起来!被爹看见就完了!”
顾清明的反应极快。
他在听到脚步声的第一秒,就已经迅速地将地图折好,塞回了医书夹层,然后顺手抓起一把草药,盖在了报纸碎片上。
但时间太紧了。
老爷子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清明啊,在屋里吗?”
老爷子威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紧接着,门把手转动了。
“在……在的!”
顾清河抢先喊了一嗓子,声音都在抖。
门被推开了。
顾老爷子站在门口,目光如炬,先是在大儿子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又落在了一脸惊慌、满头大汗的小儿子身上。
狐疑的神色,瞬间爬满了老爷子的脸。
“你们俩,关着门在干什么?”
老爷子的目光越过两人,落在了那张略显凌乱的书桌上。
那上面有一本摊开的《千金方》,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以及……顾清河那只还抓着一把葡萄、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手。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只要老爷子走近一步,稍微翻一下那本医书,一切就都完了。
林默的手心也微微渗出了汗。
但他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正准备开口解释——
“爹!”
顾清河突然大喊一声,上前一步,直接挡住了老爷子的视线。
他那一脸的惊慌瞬间变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涩和尴尬,演技爆发到了极致。
“那个……那个哥在给我看病呢!”
“看病?”老爷子眉头一皱,“你有什么病?我看你活蹦乱跳的,除了脑子不太好使,哪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哎呀爹!就是那个……那个……”
顾清河扭捏着,脸涨得通红(这次是真的憋红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就是那种……男人才有的……不太好意思说的病……”
说着,他还故意夹紧了双腿,做出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我……我最近那个……有点虚……怕婉儿嫌弃我……所以特意来求大哥给我开个方子补补……”
顾清明:“……”
顾老爷子:“……”
监视器后的林淮:“噗——”
顾清明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掩护自己,不惜自毁清白、给自己扣上“肾虚”帽子的傻弟弟,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两下。
这小子,够狠。
顾老爷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病情”给整懵了。
他愣了半天,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儿子一番,眼中的狐疑虽然没全消,但也被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嫌弃给取代了。
“年纪轻轻的,不知节制!”
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还没成亲呢就把身子搞垮了!丢人现眼!”
“是是是,爹教训的是!”顾清河点头如捣蒜,一脸的卑微,“所以我这不是……不敢让您知道,偷偷来找大哥嘛……”
老爷子嫌弃地挥了挥手,似乎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他又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顾清明。
“清明,既然他是来看病的,那你就给他好好治治!别开那些虎狼之药,以调理为主,听见没有?”
顾清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笑意,一脸严肃地推了推眼镜,拱手道:“是,爹放心。孩儿一定……尽心竭力,保二弟……雄风重振。”
“噗咳咳咳!”
顾清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幽怨地看了大哥一眼。
哥,你是懂补刀的。
老爷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摇着头,背着手,一脸“家门不幸”的表情,转身走了。
直到老爷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
书房里的两人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同时瘫软下来。
顾清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拿起那串葡萄就往嘴里塞,也不嫌没洗干净了。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他一边嚼着葡萄,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哥,为了你,我连名声都不要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以后在婉儿面前还怎么抬头做人啊!”
顾清明看着他那副狼狈又好笑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走过去,伸手拿起一颗葡萄,剥了皮,塞进弟弟嘴里。
“放心。”
顾清明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这病,哥给你治。保证让你以后……生龙活虎。”
“哥!你还笑话我!”
顾清河气得要把葡萄皮吐在大哥身上。
阳光重新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兄弟俩身上。
虽然危机四伏,虽然前路未卜。
但在这个小小的书房里,一种名为“信任”和“共谋”的纽带,已经牢牢地将这对性格迥异的兄弟绑在了一起。
这是无声的誓言。
也是在这乱世之中,最坚硬的铠甲。
“cut!好!这一条太棒了!”
林淮导演兴奋的声音传来,打破了片场的宁静。
“苏哲,你刚才那个‘肾虚’演得绝了!简直是本色出演啊!”
“导演!什么叫本色出演!我那是演技!演技!”苏哲跳脚抗议。
林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谢了,二弟。”
苏哲愣了一下,看着林默那双含笑的眼睛,也不自觉地笑了。
“客气啥,大哥。”
片场里再次充满了欢声笑语,但所有人都知道,随着这场戏的结束,《国士》的剧情,将正式驶入那段波澜壮阔、却又充满血泪的历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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