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的晨雾还没散，铁锹砸在石头上的脆响，早早就撕破了宁静。
方正踩着草叶上的露水往工地赶，远远就见丈量土地的官差和百姓扭扯在一起，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凭啥占俺家菜地？这是俺家祖孙三代刨食的根！”菜农张老栓攥着锄头，指节捏得发白，脸涨成猪肝色，唾沫星子喷得官差满脸都是。
旁边几个村民跟着起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就是！拓宽路是好事，占地总得给个靠谱说法吧？”
官差急得额角冒汗，手忙脚乱地摆手：“张大爷，官府早说了给补偿，您咋还不依不饶呢？”
“补偿？”张老栓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泥点溅起半寸高，“前两年修河，官老爷拍着胸脯说给三倍补偿，最后只给了一半！俺们再也不信官府的鬼话了！”
方正快步上前，按住官差的胳膊，声音沉得像块压舱石：“老栓叔，我是方正。”
张老栓愣了愣，眯着眼上下打量他，粗糙的手指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你就是那个修水利、稳粮价，让俺们能吃饱饭的帝师？”
“是我。”方正蹲下身，裤脚扫过田埂的野草，指尖轻轻碰了碰地里绿油油的菠菜，叶片上的露水沾湿了指尖，“这菜地是你家的命根子，占地补偿绝不含糊。”
“市价一亩地二十两，官府给三十两，一分不少，现银今天就兑现。”
“施工队优先雇你们，管吃管住，每天五十文工钱，一天一结，少一文，你直接拿锄头敲我脑门。”
张老栓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手里的锄头都晃了晃：“真给三十两？还能优先做工？”
“千真万确。”方正冲身后喊了声，“把银子和契约拿来！”
禁军立刻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和纸笔过来，方正拿起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塞进张老栓手里：“这是定金，剩下的签了契约当场补齐。”
银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钻进去，沉甸甸的压着手心，张老栓这辈子没摸过这么厚实的银子，脸上的怒气瞬间消了大半：“帝师说话算数？”
“契约在这，红印都盖好了，不算数你带着乡亲们拆我府衙。”方正把契约递过去，上面的条款写得明明白白。
张老栓扫了眼契约，又看了看周围跃跃欲试的村民，狠狠咬了咬牙：“俺签！俺家三亩地，现在就丈量！”
村民们见张老栓松了口，又看到实打实的银子，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喊：“帝师，俺家的地也占，俺也想做工！”
“俺家铺子要拆半间，补偿也按这个数来行不？”
方正笑着点头：“不管是地还是铺子，都按1.5倍补偿，做工的名额先到先得！”
不到一上午，占地丈量就顺顺利利完成，施工队正式开工。
方正站在土坡上，看着驿道两侧插着的木桩，对通州知州说：“驿道拓宽到四丈，中间修一道石墙隔开。”
“内侧走官道，专供官员、奏折和紧急物资，优先通行；外侧走民道，百姓、货车随便走，设三个会车点。”
“路边每隔三里修个歇马亭，打口井，供人饮水歇脚，再挖两条深排水沟，免得下雨又变成烂泥路。”
通州知州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帝师想得太周到了！分道行驶后，官民互不耽误，通州再也不会堵得水泄不通了！”
施工队干劲十足，凿石的叮当声、填土的号子声、修墙的敲打声混在一起，尘土飞扬中，拓宽的驿道渐渐有了雏形。
可刚施工三天，就出了岔子。
“帝师，不好了！张老栓带着几个村民罢工了，坐在工地上不肯动！”官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额头上的汗把衣服都浸湿了，说话都带喘。
方正赶到工地时，张老栓正领着几个人坐在刚砌好的石墙边，手里把玩着锄头，脸拉得老长，黑沉沉的能滴出水来。
“老栓叔，这是咋了？”方正走过去，语气带着疑惑。
张老栓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枚皱巴巴的铜钱，往地上一扔：“帝师，不是俺故意闹事，你看看这工钱。”
“说好每天五十文，今天管事的只给了四十文，还说俺们干活慢，偷奸耍滑，硬扣了十文！”
旁边的村民也跟着抱怨，声音里满是委屈：“俺们天不亮就上工，干到晌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饭都没吃几口，凭啥扣工钱？”
方正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转头看向管事的工头，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谁让你扣工钱的？”
工头缩着脖子，眼神飘到脚边的碎石堆，手指搓得发白：“帝师，他们干活确实慢，有的还偷偷歇着，不扣工钱镇不住场面。”
“放屁！”张老栓猛地站起来，锄头往地上一拄，震起一片尘土，“俺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干农活比谁都卖力！你就是想昧俺们的血汗钱！”
工头脸色一变，梗着脖子反驳：“你胡说！俺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方正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工头鼓鼓囊囊的袖口，“你袖口藏着的银锭，是按哪门子规矩来的？”
工头下意识捂住袖口，眼神更慌了，手都开始发抖。
旁边的禁军上前一步，一把薅开他的袖子，一锭二两重的银锭“当啷”砸在泥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张老栓脚边。
张老栓捡起银子，掂了掂，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这银子起码有二两，够俺们四个人干十天了！你不仅扣工钱，还中饱私囊！”
“拉下去，杖责二十，逐出施工队，永不录用！”方正语气冰冷，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禁军立刻上前把工头拖走，惨叫声响彻整个工地，听得其他工匠心里发毛，手里的活都慢了半拍。
方正转身看向村民，语气缓和下来，脸上带着歉意：“老栓叔，各位乡亲，是我没管好手下，让你们受委屈了。”
“扣的工钱，今天双倍补上，以后我派禁军盯着账房，谁再敢克扣工钱，按贪赃枉法处置，抄家问斩！”
他让人拿来银子，亲自发到每个村民手里，张老栓捧着双倍的工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帝师，是俺们太冲动了，误会你了。”
“没事，有错就改。”方正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赶紧上工，早完工早通畅，咱们都能早点受益。”
村民们干劲又回来了，工地上的敲打声比之前更响了，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想把耽误的活补回来。
一周后，驿道拓宽了大半，中间的石墙也砌到了半人高，分道行驶的雏形已经清清楚楚。
通州百姓路过工地，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脸上满是期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以后走民道，再也不用跟官车挤了，赶车也能省点劲！”
“歇马亭修起来，赶长途再也不用渴着饿着了，太方便了！”
方正看着百姓们的笑脸，心里踏实了不少，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隐隐发慌，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当天傍晚，施工队的老工匠悄悄拉着方正，往没人的地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帝师，这石墙砌得蹊跷，您得去看看。”
“咋了？”方正心里一沉。
“昨天俺们砌南段的石墙，用的都是夯实的青砖，水泥也拌得匀匀的，今天早上一看，好几块砖都裂了缝，轻轻一推就晃悠，下面还埋着几块碎瓦片和烂木头！”老工匠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神里满是不安，“俺怀疑有人故意在背后搞破坏！”
方正眼神一凛，跟着老工匠走到南段石墙，蹲下身仔细查看，果然看到几块青砖裂了缝，指尖一推，砖身就微微晃动，下面真的埋着碎瓦片，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知道了，你别声张，继续干活，我让人暗中盯着。”方正低声说，心里已经有了数——这肯定是岷王余党干的。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工地周围静得只剩下虫鸣，连狗吠声都没有。
方正让禁军埋伏在工地四周的草丛里，自己则躲在刚建好的歇马亭后面，死死盯着石墙的方向，大气都不敢喘。
三更时分，几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进工地，脚步轻得像猫，手里拿着锤子和凿子，朝着刚砌好的石墙悄悄走去。
“动手！”方正大喝一声，声音划破夜空。
禁军们立刻从草丛里冲了出来，黑影见状，转身就跑，动作快得像狸猫。
其中一个黑影跑得慢了些，被禁军扑倒在地，按住动弹不得，嘴里还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方正快步走过去，借着火把的光一看，顿时愣住了——这黑影竟是张老栓的儿子，张小三！
“小三，你为啥要破坏石墙？”方正语气严肃，眼神里满是不解。
张小三吓得浑身发抖，脸惨白惨白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泪混着脸上的泥灰往下淌。
“快说！谁让你干的？”方正追问，声音提高了几分。
张小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嗓子哭哑了还在抽搭：“俺……俺不是故意的，是有人逼俺干的！”
“谁逼你？”
“是……是一个蒙面人，他给了俺五两银子，让俺晚上来砸石墙，还说要是俺不干，就杀了俺娘！”张小三哭得撕心裂肺，“俺娘病了，躺在床上没钱抓药，俺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方正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岷王余党！
他们之前在通州破坏施工物资，现在又收买村民破坏石墙，看来是铁了心要阻挠京畿基建。
第二天一早，方正召集所有施工的百姓，把张小三的事说了一遍。
“蒙面人给银子让小三破坏石墙，就是想让驿道修不成，让通州一直堵下去，让俺们过不上好日子！”方正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工地。
张老栓气得浑身发抖，上前狠狠踹了儿子一脚，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帝师对俺们这么好，你居然帮外人破坏！俺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老栓叔，别打了。”方正拦住张老栓，语气缓和，“小三也是被人胁迫，情有可原。”
“只要小三说出蒙面人的特征，戴罪立功，官府就不追究他的责任，还会帮你娘治病。”
张小三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那蒙面人很高，说话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左手虎口有个疤，好像是月牙形的，穿一身黑衣服，看不清脸。”
方正心里有了数，转头对通州知州说：“立刻派人排查通州城，重点查左手虎口有月牙疤痕、声音沙哑的高个子男人，客栈、酒馆、车马店都别放过！”
“另外，加强工地安保，白天晚上都要有人巡逻，每段石墙都派专人看守！”
“是！”通州知州立刻领命，不敢耽误，转身就安排人手去了。
施工队又恢复了秩序，百姓们因为这事，反而更用心了，砌墙时都仔细检查，生怕再被人动手脚，甚至主动轮流守夜，眼睛瞪得像铜铃。
可没想到，三天后，更大的麻烦来了。
驿道拓宽到最关键的中段时，施工队的铁锹突然挖到了硬东西，“铛”的一声火星四溅，震得工匠虎口发麻。
“啥东西这么硬？”工匠疑惑地往下挖，挖了半尺深，一个生锈的铁桩露了出来，黑沉沉的，看着就吓人。
越往下挖，铁桩越多，最后竟挖出一个大土坑，里面埋着十几根生锈的铁桩，密密麻麻插在地下，锈迹斑斑的，看着就像一排要咬人的獠牙。
“帝师，不好了！挖到好多铁桩，插得很深，挖都挖不动！”工匠急得直跺脚，“要是不清理，石墙根本砌不起来，驿道也没法拓宽！”
方正蹲下身，看着坑里的铁桩，铁桩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奇怪纹路，这纹路他太熟悉了——在西南围剿岷王余党时，见过一模一样的记号！
他心里一沉，这不是普通的铁桩，是用来破坏驿道地基的，看来蒙面人早就计划好了，在驿道核心位置埋了隐患。
通州知州看着铁桩，脸色惨白，声音都发颤：“帝师，这铁桩要是清理，最少得半个月，还得用大量人力，会不会耽误工期？”
“耽误工期也要清理！”方正站起身，眼神坚定，“这铁桩不挖出来，驿道就算修好了，迟早也会塌陷，到时候死伤无数，更麻烦！”
他心里清楚，余党这次是下了血本，不仅派人破坏，还提前预埋铁桩，就是要让京畿基建彻底泡汤。
可余党在通州到底有多少人？蒙面人是谁？他们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
这些问题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方正心头。
远处的茶馆里，一个高个子男人坐在角落，左手虎口的月牙疤痕若隐若现，正透过窗户看着工地的方向，嘴角勾着阴笑。
“方正，想修通驿道？没那么容易。”他呷了口冷茶，茶水在嘴里漱了漱，又吐了出来，“接下来，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功亏一篑。”
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低声说：“大人，货运站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炸药都埋好了，等他们清理完铁桩，就引爆，把驿道炸个稀巴烂！”
高个子男人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好，让方正忙活半天，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工地这边，方正已经让人找来撬棍和铁锤，亲自指挥清理铁桩。
“大家加把劲，清理完铁桩，驿道就快修好了！”方正撸起袖子，拿起撬棍插进铁桩缝隙，使劲往下压，“咱们不能让坏人得逞！”
百姓们响应着，撬棍插进铁桩缝隙，铁锤狠狠砸下去，叮叮当的声响在通州城上空回荡，震得空气都在发抖。
一场关乎驿道通畅、百姓生计的生死较量，在明暗之间悄然升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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