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炭笔在牛皮上划出第七道线时,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沙盘上的细沙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他盯着沙粒排列的轨迹,忽然想起白日里贴在陶瓮上听见的震动——那不是杂乱的土块崩落,是有规律的,像极了老卒打更时的梆子声,一下,两下,隔半柱香又三下。
“七列……九行……”他喃喃着,炭笔尖在牛皮上重重顿出个墨点,“王九说叛军每日申时收工,乞儿报的豆粒碎在柳根下七处……原来不是七个藏火药的点,是七列营寨!”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
林昭突然站起来,牛皮纸被带得哗啦作响,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九行器械!冲车、云梯、抛石机……每样出动的次数、间隔,合起来是九行!”
他抓起炭笔在牛皮上圈出七个方块,又在每个方块里画了九道短线:“七列对应七日一轮,九行是每日军械出动的次序!薛烈这不是摆军阵,是造了个会动的钟表——什么时候攻城,什么时候换防,连火药用多少,都卡着时辰走!”
“报——”
门帘被掀开,陈七裹着一身夜露冲进来,甲叶撞得叮当响:“校尉,老狄在教场等您,说您要的火油罐子备了一半,可磺灰不够。”
林昭把牛皮纸往陈七怀里一塞:“你先看!”他抄起案上的硫灰袋,手指捏了捏袋底残留的粉末,“陈七,你记得去年染坊着火不?那火油泼下去,沾着布片就烧。”
陈七低头扫了眼牛皮纸上的图,浓眉渐渐拧成疙瘩:“您是说,叛军每三日必出三辆冲车走西洼道?就因那路土硬,车重压不塌?”
“对!”林昭扯过桌上的酒壶,往沙盘西洼道位置一倒,“若断了这条路,他们的冲车走不了,整个‘钟表’就乱了。老狄说掘陷坑要三日,可明日卯时薛烈必总攻——”他突然一拍案,“火油坠!用陶罐装火油,悬在云梯必经的高坡,绊索一拉,罐子砸下来,火油泼满梯子。再裹上硫灰,遇热就着!”
陈七的眼睛亮了:“我这就去喊老狄!”他转身要跑,又顿住,“可引火的东西……”
“硫灰!”林昭把硫灰袋晃得沙沙响,“这玩意儿遇热自燃,裹在油布里,罐子一撞碎,油布破了,硫灰沾着火油……”他打了个响指,“轰!”
教场的灯笼把老狄的白胡子照得发亮。
他蹲在火油罐前,用铜锥敲了敲罐身:“这陶罐得薄,一撞就碎。可悬高坡的话,得用粗麻绳,细了风一刮就断。”他抬头看林昭,“您说的风筝线?那线细是细,可结实。”
林昭蹲下来,摸了摸罐身:“让乞儿们用风筝线系在枯树杈上,线尾埋在坡下的绊索里。叛军云梯一压绊索,线断,罐子就掉。”他指了指老狄脚边的硫灰包,“每个罐子里塞两个油布包,包着硫灰,砸地时布破,硫灰漏出来——”
“成!”老狄一拍大腿,“今夜就能赶制十二具。我让小子们把罐口用蜡封死,火油漏不了。”
陈七突然扯了扯林昭的衣角,压低声音:“校尉,您说薛烈明日卯时总攻……准吗?”
林昭望向城北方向,那里黑黢黢的营垒像头蛰伏的野兽:“他改了巡夜节律,灯火通亮,是怕咱们夜袭。可越是怕夜袭,越要赶在天亮前总攻——卯时,正是人最困的时候。”
初八的卯时,天刚蒙蒙亮。
林昭伏在西墙的高橹上,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下面的叛军营地已经动了,鼓号声像炸雷,六架云梯被推出来,分成三路往城下挪。
“第一架,西洼道。”他低声说,喉咙发紧。
为首的云梯刚行到高坡下,前轮“咔”地压中什么。
林昭猛地站起来——坡顶的枯树上,风筝线“绷”地断了!
十二具陶罐同时坠落,在云梯上砸出闷响。
火油“哗”地泼开,淋了满梯子。
裹着硫灰的油布被撞破,灰末遇着晨雾里的湿气,腾地窜起火星!
“着了!”城上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火焰顺着火油往上窜,云梯瞬间成了巨大的火把。
爬在梯子上的叛军惨叫着摔下来,后面的云梯慌了神,第二架往旁一偏,撞翻了第三架。
“放箭!”林昭抓起身边的弓,搭箭就射。
万箭齐发,叛军阵脚大乱。
薛烈的吼声隔着城墙都能听见:“砍了督战官!唐军有鬼!”
城楼上,李光弼摸着胡子笑出了声。
他转头对身边的参将说:“去把林校尉请来。”
议事厅里,林昭展开那张牛皮图,炭笔痕迹还带着夜里的潮气:“七列营寨,每列主攻一日;九行器械,按序出动。他们的攻伐像钟表齿轮,环环相扣。可齿轮怕什么?”他指尖戳在西洼道的位置,“怕卡壳。火油坠断云梯,铁蒺藜扎冲车,再派小队夜袭换防时的空当——”
“末将愿带五百人!”段崇“唰”地站出来,甲胄震得案上茶盏跳了跳,“专扰他们换防的夜!”
李光弼拍了拍段崇的肩,又转向林昭:“从今日起,你有临阵调度权,三营以下兵力随你调遣。”他扫了眼众人,“都听好了,林校尉的话,就是本帅的话。”
夜半的教场,沙盘上插满小旗。
林昭盯着敌营位置的旗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旗尾的红穗子。
“校尉!”陈七跑进来,脸上沾着草屑,“敌营火光乱了,像是在重新排云梯路线!”
林昭凑到沙盘前,眯起眼。
敌营的旗子原本整整齐齐排成七列,现在北边的几面明显往中间挪了挪:“他们要改道北坡。”
“北坡?”陈七愣住,“那坡陡,石头多,原本地道都不好挖,他们怎么……”
“薛烈发现西洼道有陷阱,要走险路。”林昭抓起代表北坡的小旗,“坡陡是难走,可若是强攻,说不定能避开咱们的陷阱。”他转身对陈七说:“你带乞儿去旧道立草人,披甲持矛,让叛军以为咱们还守着。老狄——”他提高声音,“带工匠连夜去北坡埋竹签坑,越深越好!”
陈七领命跑了,老狄搓着胡子点头:“得嘞!我让小子们多带石灰,坑底撒一层,扎了脚更疼!”
林昭往教场外走,路过街角时,听见几个孩童的声音:“硫灰净,瘟不留,哥哥的药粉救人头……”他脚步顿了顿,月光照在脸上,嘴角微微扬起。
风卷着火油味从城头吹下来,沙盘上的小旗被吹得轻轻晃动。
林昭望着北坡方向的黑暗,低声说:“薛烈,你的钟表,该停了。”
城北营垒里,薛烈攥着被烧得焦黑的云梯残片,指节发白。
他盯着地图上的北坡,突然把茶盏砸在地上:“明日卯时,改攻北坡!”
而此刻的太原城头,林昭望着北坡陡峭的轮廓,心里清楚——那里虽险,守军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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