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卢永再次请见渊男建。
屋内，烛影摇红，将渊男建书房内的空气搅得一片暖昧昏沉。
见院中无人，卢永无声地步入，如同滑入深水的鱼，未惊起半分涟漪。他袖中那方密报，此刻重若千钧。
“主公。”卢永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渊男建正对着一幅疆域图出神，闻声抬起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烦躁：“是卢先生啊，何事？”
卢永并未立刻呈上密报，而是先趋近两步，目光沉静地望定渊男建：“主公，方才收到一则消息，关乎男产大人。”
“哦？他又闯了什么祸？”渊男建语气带着惯有的、对弟弟勇武有余而谋略不足的一丝轻蔑，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上镶嵌的玳瑁。
卢永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非是祸事，或可称为……契机。
据报，男产大人麾下左军，因器械老旧，昨日演武时竟有多架弩机崩裂，致使数名军士受伤。男产大人当场震怒，杖责了军械守备。”
渊男建敲击案面的手指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又迅速被疑虑覆盖：“军械崩裂？哼，他莫非是想借此向兄长诉苦，讨要更多补给？”他口中的兄长，自然是指大莫离支渊男生。
“在下看来，未必。”卢永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析力，“男产大人性烈，若真有意向大莫离支讨要，恐已直接闯入府中争执。
此番仅是内部惩戒，怕是……碍于颜面，亦或是对大莫离支处置相关事宜已心存芥蒂，不愿低头。”
他稍作停顿，观察着渊男建的神色，继续道：“此正是施恩固谊之良机。主公不必直接赠与，以免男产大人觉受施舍，心生抵触。
不妨以‘借调’为名，从您直辖的武库中，拨付一批精良弩机与甲胄，解其燃眉之急。言明只需日后补还即可，且绝口不提归还期限。
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男产大人纵使面上不语，心中岂能无感？”
渊男建沉吟片刻，眼中算计的光芒闪烁不定：“借调？嗯……此举倒是周全。既全了他的颜面，亦显我兄弟情谊。
只是……”他话锋一转，警惕地看向卢永，“这批军械，需从我的私库出，不走公账，避免风声过早传入兄长耳中。”
“主公英明，思虑周详。”卢永适时颔首，表示赞同，“如此，既帮扶了男产大人，亦不致过早触动大莫离支那方的注意。低调行事，方为上策。”
“好！便依先生之言。”渊男建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露出一丝得以施展手段的快意，“此事交由你亲自去办，挑选的军械务必要精良，莫要敷衍。”
“谨遵主公令。”卢永躬身领命，动作干脆利落，“在下会挑选曾随主公征战的老兵押运，他们知轻重，口风紧，必不会节外生枝。”
然而，就在他欲转身离去安排之际，似又想起什么，回身一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谨慎：“此外，主公，关于城门巡防一事……”
“嗯？如何？”渊男建挑眉。
“高义成将军劳苦功高，确应酬功。
然巡防事关平壤安危，责任重大，恐耗神太过。在下浅见，不如晋升高将军为‘京畿防务总巡’，看似总揽更大局面，实则可将具体巡查、门禁之责，分派于几位更专注于实务、且对主公您忠心可鉴的副将。
如此，既显主公对老将的体恤尊崇，亦能确保紧要之处万无一失。高将军即便心有不甘，面对明升之赏，一时也难寻发作的理由。”
渊男建听着，嘴角慢慢勾起一抹了然又残忍的笑意：“明升暗降……卢先生，你总是能想得如此……周到。便按你说的办。这些具体的人事调动，你也一并拟个章程给我。”
“是。”卢永再次躬身，姿态谦卑，眼神却平静无波，“在下这便去处理军械与章程之事，必不辱命。”
他缓缓退出书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合拢，将摇曳的烛光与渊男建陷入深思的身影关在了室内。
廊下冷风拂过，卢永袖中的密报已被体温焐热，那上面的消息，他决定暂压一压——火候，还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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