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的死寂被一种新的韵律取代。
那是奢比尸庞大机械臂运作时发出的、低沉而富有节律的金属摩擦与液压传动声,混合着纳米蜂群修复档案矩阵时发出的、如同细雨般的“沙沙”声。
冰冷依旧,却不再是无情的审判,而是履行最后使命的庄重挽歌。
星核的光芒已微弱到极致,如同一颗即将燃尽的烛火,在绝对的黑暗中倔强地闪烁。
它散发出的“低熵场”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破的蛛网,再也无法有效延缓熵增的铁律。
周围的残骸开始加速风化,细微的金属剥落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宣告着终末的临近。
档案矩阵的崩塌区域已被修复大半。
被八戒炸飞的碎片被纳米蜂群精准地拾回、归位;受损的立方体表面重新覆盖上稳定的力场,破损处被临时填补;混乱的力场网格被重新梳理。
虽然无法恢复如初,那触目惊心的创伤已被尽力抚平,显露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残缺的秩序。
奢比尸如同最专注的工匠,用那巨大而此刻却显得异常轻柔的机械臂,将最后一个修复完毕的立方体——属于“方舟-7”殖民船的墓碑——小心翼翼地推回原位。
它在立方体表面轻轻拂过,如同最后的告别,然后,它庞大的身躯缓缓转向坟场的核心。
在星核旁,一个特制的发射舱早已准备就绪。
舱体由坟场能找到的最纯净、最坚韧的合金铸造,表面蚀刻着黎明星盟最后的星图徽记和古老的祝福符文,内部包裹着那颗散发着微弱而纯净光芒的晶体——数据库核心火种。
奢比尸的机械臂以近乎虔诚的缓慢和精准,将晶体安置在发射舱的核心凹槽中。
幽蓝色的光芒从它独眼中流淌出来,如同温柔的溪流,最后一次扫描、确认着晶体的状态和预设的发射坐标——那片未被探索的、可能存在新生的遥远星域(xxx)。
确认无误,厚重的舱门无声滑落、锁死。
发射支架缓缓升起,调整角度,指向深空。
时间仿佛凝固。
奢比尸庞大的身躯移动到发射舱旁,然后,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它缓缓屈膝,以一种守护的姿态,单膝跪倒在垂死的星核旁。
它不再动作,幽蓝的独眼光芒恒定地照耀着发射舱,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守护姿态烙印进宇宙的基底。
构成它身躯的万千残骸,在星核最后微光的映照下,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与神圣。
星核的光芒猛地一跳,如同心脏最后的搏动,然后——
彻底熄灭。
维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低熵场”如同破碎的肥皂泡,瞬间消失无踪!
熵增的洪流再无阻碍,轰然席卷整个坟场!
残骸加速风化、崩解,冰冷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结构在无声中扭曲、坍塌。
时间,恢复了它残酷的流速。
与此同时,发射舱尾部的推进器骤然点亮!
不是狂暴的烈焰,而是一道纯净、凝聚、蕴含着星核最后祝福与黎明星盟全部希望的幽蓝色光流!
它推动着发射舱,如同一颗逆流而上的流星,挣脱了坟场加速崩塌的引力漩涡,撕开熵增的帷幕,义无反顾地射向深不可测的宇宙深渊!
那光芒在绝对的黑幕中划出一道笔直的、充满决绝希望的轨迹,越来越小,直至成为视野尽头一颗微不可查的星点,最终彻底消失在无垠的黑暗里。
星火,已播。
几乎在发射舱消失的同时,跪伏在星核旁的奢比尸,那恒定的幽蓝独眼光芒,如同被风吹熄的蜡烛,无声无息地,永远地熄灭了。
它庞大如山的身躯,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
液压系统泄压,发出悠长的叹息;支撑关节锁死;构成它身体的万千残骸,仿佛卸下了亿万年的重担,松弛下来。
它保持着最后的守护姿态,与身旁那彻底冷却、化作一颗巨大不规则岩铁疙瘩的星核,融为一体,成为这片加速崩塌的坟场中,最后、也是最新的一座纪念碑——为它自己,为星核,为它所守护的一切。
束缚白龙号的诡异引力,随着星核的寂灭和奢比尸的停摆,烟消云散。
“引擎响应恢复!束缚力场消失!我们可以离开了!”
敖烈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引擎重新发出顺畅的嗡鸣。
白龙号缓缓调整姿态,悬停在加速崩塌的坟场边缘。
舰桥内一片沉寂,无人下令立刻离开。
所有人都站在舷窗前,望着那片正在熵增洪流中加速走向最终寂灭的星骸之海,望着那尊与星核相伴的巨大钢铁残骸。
玄奘双手合十,面容肃穆而悲悯。
锦襕袈裟无风自动,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而庄严的光芒。
他面向奢比尸与星核的方向,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庄严的佛礼。
然后,他盘膝而坐,九环锡杖横于膝前。
他闭上双眼,嘴唇开合,并非默诵,而是以精神力量混合着圣痕基因的波动,发出宏大而慈悲的宇宙梵音。
这声音并非物理声波,而是直接回荡在意识层面,抚慰着这片星域中残留的所有痛苦、不甘、执念与哀伤。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往生咒的经文流淌而出,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净化与超度的力量。
锦襕袈裟的光芒随着诵念越来越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加速崩塌的坟场。
无数细微的、因星核寂灭而躁动不安的“意识残响”,在这慈悲的梵音和圣洁光芒的抚慰下,渐渐平息了怨憎与痛苦,化作点点微光,如同萤火虫般从残骸中升起,萦绕在白龙号周围片刻,然后纷纷扬扬,如同光之雨,消散在宇宙的深空,归于永恒的宁静。
超度仪式持续了很久,直到玄奘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袈裟的光芒才缓缓收敛。
他睁开眼,眼神清澈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完成使命的释然。
他拿起膝前的九环锡杖。
杖头的九枚引力奇点稳定器发出低沉的共鸣。
玄奘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精神力量,混合着圣痕基因的光辉。
他没有看向任何地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锡杖,穿透了船体,投向了宇宙秩序的深处。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锡杖光滑的金属杖身上。
没有耀眼的火花,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
只有一种如同刻刀划过星砂的细微“沙沙”声。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一行行散发着温润星辰光泽的符文,在杖身上缓缓浮现、凝结:
“秩序为舟,慈悲为帆。”
“渡尽劫波,方见彼岸。”
字迹古朴苍劲,蕴含着对奢比尸冰冷秩序、星核悲悯牺牲、沙僧赎罪守护、乃至取经之路本身的无上感悟。
符文成型的瞬间,九环锡杖通体流过一层温润如玉的光华,杖头的九环引力稳定器发出的共鸣声变得更加沉稳、悠远,一种无形的、抚平周遭小范围空间涟漪的安定力场悄然扩散开来。
这不再是单纯的武器或工具,而是承载了信念的圣物。
“师父…”
沙悟净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站在玄奘身后,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沉静。
他颈间的骷髅项链,那九颗曾经象征罪孽的骷髅头,此刻散发着温润内敛的靛蓝色光泽,如同深海沉玉,再无半分戾气与痛苦嗡鸣。
他抬起曾被“寂灭之息”侵蚀的左臂,灰白的锈蚀虽然仍在,却停止了蔓延,边缘甚至隐隐透出一点新生的金属光泽。
他的眼神,不再是麻木或沉重的赎罪,而是沉淀下一种磐石般的守护意志。
他默默上前一步,更加坚定地站在玄奘身侧,降妖宝杖握在手中,稳如山岳。
猪八戒低着头,难得地安静。
他走到指挥台前,看着敖烈投影出的航行日志界面。
屏幕上,清晰地记录着此地的坐标和简略事件。
他笨拙地伸出手指,在备注栏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守墓人之墓·文明长眠之地·秩序终章与启航之碑”
输入完毕,他沉默了片刻,瓮声瓮气地对敖烈说:
“敖烈老弟…把…把俺老猪飞船外面,屁股旁边那块最结实的装甲板…换成新的吧。用…用最好的料子。”
这是笨拙的八戒,对自身过错最朴素的铭记与对未来的承诺。
孙悟空没有靠近舷窗。
他盘膝坐在飞船顶部的外装甲上,火眼金睛的金芒如同探照灯,穿透加速崩塌的坟场尘埃和熵增的乱流,死死锁定着深空中的某个方向。
就在刚才,当那承载火种的幽蓝流光即将消失在感知边缘的刹那,他的火眼金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信号涟漪——那是数据库核心火种发射舱独有的能量特征频率!
它还在!
它正跨越难以想象的遥远距离,朝着那未知的新生星域坚定前行!
悟空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个坐标和那丝微弱的信号特征,如同烙印般刻在了自己的意识最深处。
希望的火种未灭,奢比尸与星核的牺牲,有了延续的意义。
“坐标设定:西牛贺洲。脱离归寂星域,航向校准完毕。”
敖烈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经历淬炼后的厚重感。
“启航。”
玄奘的声音平和而坚定。
白龙号尾部,那对镶嵌着崭新西牛贺洲谐振水晶的曲率引擎,骤然喷吐出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磅礴的幽蓝色尾焰!
光芒照亮了身后加速崩塌、归于终极寂静的坟场,也照亮了前方深邃无边的黑暗。
飞船无声地加速,挣脱了归寂星域最后的引力束缚,化作一道贯穿虚空的璀璨流光,义无反顾地射入熵增汹涌的宇宙洪流之中。
船舱内,气氛沉凝而坚定。
沙僧如同沉默的礁石,护卫在闭目调息的玄奘身边。
八戒一反常态地安静,坐在角落,拿着工具笨拙地检查着自己的九齿钉耙。
敖烈操控着飞船,航行更加平稳,仿佛船体也吸收了坟场那份归于寂静前的坚韧。
孙悟空依旧盘坐在船顶,任由星风拂过他的毫毛。
他望着前方吞噬一切的黑暗,金箍棒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温润的触感传来。
他的意识深处,回响着太上老君曾点化他的那句“秩序即自由”,回响着奢比尸冰冷的归档流程,回响着星核寂灭前释放火种的决绝,回响着沙僧以赎罪意志共鸣守护者的悲壮…无数画面与感悟交织、碰撞、沉淀。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猴子特有的促狭,却又蕴含着前所未有的通透。
“老官儿…”
他像是在对虚空中的太上老君低语,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的‘秩序即自由’,以前俺老孙觉得就是给天庭那帮孙子找借口捆人手脚。现在嘛…”
他掂了掂手中的金箍棒,目光投向飞船内守护着玄奘的沙僧,投向那刻着新符文的九环锡杖,最后,投向那深空尽头、火种消失的方向。
“这担子,比打碎点什么,可沉多了。但…好像也他娘的…有点意思?”
金箍棒在他手中轻巧地转了个棍花,棍尖抬起,稳稳地指向那片未知的、等待着他们去开拓、去守护的无垠深空。
那方向,是西天,是新的劫难,也是…新秩序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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