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垂死的信鸽，带着染血的破布和“智者”两个字，坠落在军机处的天井后，紫禁城里的气氛就变得很沉重。
之后的三天，永熙皇帝没有召开朝会，但军机处的灯火彻夜通明。人人都很清楚，有大事要发生。
冬月二十一，子时三刻。
一辆黑色马车在十几名龙骧卫密探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从神武门驶出，拐进了西厂总部的昏暗胡同里。
马车停稳后，朱见济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窄袖劲装，脸上没什么表情。
“陛下，都准备好了。”小禄子躬着身子在前面引路，他声音嘶哑，脸上也没了血色。
朱见济没说话，跟着他走下通往地下的冰冷石阶。
西厂总部的深处是冰窖停尸房，靠硝石制冷，用来存放证物和尸体，里面寒气逼人。
一张楠木板上，静静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孤狼是条好汉，”小禄子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哽咽，“弟兄们在坤甸一处废弃的锡矿井里发现他。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死了三天。但是……他的尸体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反而……”
小禄子说不下去了。
朱见济走上前，对其他人摆了摆手。众人退到门外，冰窖里只剩下君臣二人和那具尸体。
“让朕看看。”朱见济轻声说。
小禄子颤抖地伸出手，猛地将白布掀开。
虽然早有准备，但在看到尸体的瞬间，朱见济的瞳孔骤然一缩，袖子里的拳头也攥紧了。
“孤狼”，西厂最好的密探之一，就那样躺着。他的五官扭曲，嘴巴大张，眼球暴突，脸上满是恐惧。
更奇怪的是他的皮肤。
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树枝状纹路。这些纹路以心脏为中心，向着四肢蔓延。
“陛下……您看，”小禄子指着尸体，带着哭腔说，“他的血肉好像被抽干了，却没有腐烂。弟兄们都不敢碰，说这是中了南洋的降头邪术。”
朱见济没有回答。他蹲下身，目光扫过那些蛇纹，心里清楚，这不是邪术，而是一种这个时代不该有的生物技术留下的痕迹。
“于阁老、沈阁老，还有科学院的李院长都在外面候着。”小禄子小声提醒，“他们担心尸体上有毒，劝陛下不要亲身冒险。”
“他们说得对。”朱见济站起身，“所以，无关的人更不能靠近。传旨，把朕在科学院特制的行头取来。”
“陛下！”小禄子吓得跪在地上，“不行啊！您是万金之躯，怎么能亲手做这种仵作的活！让奴婢来，或者让太医院的人来！”
“他们看不懂。”朱见济的声音很冷，“朕的兵死的不明不白，朕要是不亲手查明死因，以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他一把将小禄子从地上拉起来，盯着小禄子说：“朕不光是皇帝，现在，朕首先是个医生。执行命令！”
“……奴婢遵旨。”小禄子看着皇帝坚决的眼神，心里一颤，不敢再多嘴。
很快，一套奇怪的行头被送了进来。
那是一件白色的长袍，用厚麻布做的，经过石灰水和烈酒反复浸泡晾晒。还有一副薄羊皮手套，和一个鸟嘴造型的面罩，里面填了木炭和好几层纱布。
朱见济穿戴整齐后，身上的帝王气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冷静与专业。
“点灯，上器械。”
他一声令下，几盏带着聚光罩的强光灯被点亮，把停尸台照得通明。一套科学院用百炼钢打造的解剖器械摆在托盘上，闪着寒光。
门外，赶来的于谦和沈炼脸色发白，想冲进来却被龙骧卫死死拦住。他们只能隔着门缝，看着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皇帝，亲手拿起了柳叶刀。
“陛下！三思啊！”于谦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朱见济没有理会。他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地用柳叶刀划了下去。
“锵——”
刀锋划过皮肤，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像是在切割一块坚韧的牛皮。
朱见济心里一沉。
他顺着切口看去，皮下组织和肌肉已经纤维化了。而且，血管里没有血流出来，里面的血液变成了黑色的胶状物，把血管都堵住了。
“神经系统被完全摧毁，血液蛋白迅速凝固变性，并伴有强烈的致幻效果……”朱见济用刀柄敲了敲硬化的组织，用自己才能听懂的语言喃喃自语。
这不是普通的毒，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结构复杂的生物毒素。
是这个时代，甚至未来几百年都不可能出现的科技产物。
两个时辰后，朱见济摘下手套和面罩，走了出来。
“陛下……”等候在外的于谦和沈炼连忙迎上去，可看到朱见济的眼神，都把话咽了回去。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和悲伤，只有怒火与自责。
“孤狼，是为朕而死。”朱见济的声音沙哑，“他们是冲着朕来的。”
“他们杀了我一个得力手下。”
冬月二十二，天降大雪。
西厂总部的后院立起一座新祠堂。祠堂通体漆黑，没有牌匾，只在正门上用篆体刻着三个血红大字——忠烈祠。
祠堂里空空荡荡，正中的供案上立着一块无字牌位。牌位是金丝楠木做的，漆黑一片，顶端用金粉画着一条烛龙。
朱见济穿着素服，亲自为牌位点燃三支香，拜了三拜。
他身后，小禄子和西厂所有缇骑级别以上的人员都穿着黑衣，神情悲伤地站着。
“从今天起，凡我西厂人员，在外执行烛龙专案殉国的人，不论官阶高低，都可以入此祠，受朕亲祭。”
朱见济的声音在祠堂里回响。
“传旨！”他猛地转身，对着西厂的核心成员大声宣布。
“凡是入此祠的人，他的父母家人，由皇家银行供养到老！抚恤金按阵亡将军的例子，发双倍！”
这话一出，身后所有人都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但这还没完。
朱见济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家里要是有兄弟，可以选一个入西厂任职，官升三级！他的子女，不管男女，都能进皇家宗学，和皇子一起读书，所有花费由内库出！”
最后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懵了。
和皇子一起读书！这是天大的恩典！这意味着他们这些活在暗处的人，后代将有机会走上一条光明正大的路！
一时间，死亡带来的恐惧和悲伤都不见了，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为陛下效死！”
小禄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在地上重重叩首，用尽全力喊道。
“为陛下效死！”他身后几十个西厂高级番子齐刷刷跪下，眼神狂热。叩首的声音在祠堂里响成一片。
“我的人，我来护。”朱见济看着跪倒一片的属下，心里想。
这不只是收买人心，更是他对追随者的承诺。
当天夜里，子时，御书房。
朱见济用朱砂笔，在一份空白圣旨上写下：“烛龙专案，第一号密令。”
他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小禄子，目光冰冷。
“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改变调查策略。”
“朕不要你们再去找那个什么智者会的总部了。”
“朕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把两件事给朕查个底朝天！”
“第一，圣药的来源、成分、制作方法，还有他们在南洋到底建了多少个活体试验场！”
“第二，黑帆舰队！朕要知道它的规模、武器、补给港口和所有行动规律！”
朱见济的声音很平静，却难掩其中的杀气。
“朕给西厂全权！你们可以调动沿海任何卫所兵马，征用任何官船、商船！朕要一张从欧罗巴到新大陆，密不透风的网！就算牺牲再多的人，也要把他们的爪牙，一根一根的，全都掰断！”
一场不计代价的暗战，就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就此拉开序幕。
朱见济刚下完命令，小禄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陛下，这是从孤狼的遗物里发现的。”
朱见济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块用铅皮仔细包着的矿石样本，拳头大小，是从废弃矿井里带出来的。
这矿石很普通，是暗沉的金属色，不像金银那样发亮。朱见济把它拿到烛火旁仔细看。
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矿石靠近烛火时，周围的光线好像发生了一丝微弱的扭曲，在桌上投下的阴影也比周围更黑。同时，一股微弱的热量从矿石里渗出，握着它的指尖感到一丝温热。
“这是……”
朱见济心里猛地一跳。一个来自他前世记忆，代表着终极力量和毁灭的名词，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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