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再次安静下来。
许多士子不禁点头，觉得这“年轻公子”说得在理，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赵翰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不由得多看了这年轻人两眼。
周文渊本想将话题拉回并继续施压，没想到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一番话，反而更凸显了喻万春观点的正确性和必要性，让他们一时有些被动。
李文秀冷哼一声，低语道，“巧言令色！”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张远之捻须的手也停了下来，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喻万春亦是心中讶异。
他再次仔细打量这位年轻士子，只见对方虽面容精致，但此刻眼神湛然，神情坚定，言语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与说服力，绝非普通狂热书迷那么简单。
看着对方细细的眉，喻万春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对方明显是在出言相助，且言之有物，便微笑着向其颔首致意，投去感谢的目光。
永嘉公主接收到喻万春的目光，心中一阵欢喜，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胆子也更壮了些。
她趁热打铁，转向周文渊，拱手道，“周大人乃淮州父母官，洞悉地方情弊。学生妄言，大人莫怪。不知对于文清先生所提‘严稽查、明赏罚、恤役夫’等具体革新之策，大人以为如何？”
“又有何高见可补益之？”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周文渊，既是请教，也是将了他一军。
你既然强调漕运之利，反对一味批判，那么对于如何除弊兴利，总该有些建设性的看法吧？
总不能只是空谈其重要性。
周文渊被问得一滞。
他自然有一套维护现有利益格局的说辞，但在这种场合，面对一个看似单纯求知、实则言辞犀利的后生，那些官样文章和推脱之词反而不好直接拿出来说了。
他若答得空泛，难免显得无能或敷衍；若具体回应，又恐言多必失，或触及某些不愿触碰的利益点。
一时间，这位淮州知府竟感到有些棘手，竟被一个“年轻士子”问得有些语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文渊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厅内的气氛，因永嘉公主这横生出的枝节，再度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周文渊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四五，以一番“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盖棺定论，勉强应对了永嘉公主那犀利的追问，草草结束了关于漕运的辩论。
淮州文会就在这略显虎头蛇尾和微妙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与会者各怀心思，陆续散去。
周文渊面色不虞，匆匆离去。
赵翰林若有所思，在弟子搀扶下缓步离开。
喻万春则被几位真心请教诗词的文士围住，又交谈了片刻。
待人群散尽，喻万春才得以脱身，带着一直守在角落的孙小满和张虎走出这略显压抑的文会楼。
刚一出门，午后的阳光和喧闹的市声便扑面而来，与楼内方才的勾心斗角、引经据典仿佛是两个世界。
孙小满长舒一口气，夸张地拍着胸口，“先生，可憋死我了！里面那些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听着都累！”
喻万春不禁失笑，心中的些许沉闷也被冲淡了些许，“好了，既然出来了，就不想那些了。难得来淮州一趟，听闻此地繁华不输汴京，市井之间别有风味，我们便去好好逛逛。”
“好耶！”孙小满立刻雀跃起来，“先生，我听说淮州的蟹黄汤包、千层油糕还有梨膏糖可是一绝！”
“就你是个馋嘴的。”喻万春笑着摇头，目光却也流露出兴致。
喻万春左右不见孙长海与董宪，为了落个清静只是稍微等了一小会，三人便信步走入繁华的街市。
淮州城，地处南北要冲，漕运枢纽，其繁华自非虚言。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
绸缎庄、金银铺、酒楼、茶肆、当铺、药行……应有尽有。
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时鲜瓜果、精巧玩意，卖花的少女挽着竹篮，花香混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飘散。
运河支流穿城而过，一座座石拱桥连接两岸，桥上行人如织，桥下舟楫穿梭。
船娘摇着橹，歌声软糯悠扬，与岸上的喧嚣交织成一曲生动的市井交响。
喻万春三人沿着河岸漫步，但见垂柳拂水，画舫凌波，远处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之中，景致颇为旖旎。
“先生，看那个！”孙小满指着一个小摊，眼睛发亮。
那是一个做糖画的老人，以勺为笔，以糖为墨，手腕抖动间，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便跃然于光洁的石板上，引来孩童们阵阵惊呼。
喻万春笑着买了一只糖凤凰递给孙小满，又给张虎买了一包卤香浓郁的豆腐干。
张虎讷讷道谢，小心地捧着。
走着走着，便到了孙小满心心念念的美食街。
各类小吃摊贩云集于此，香气诱人。
刚出笼的蟹黄汤包，皮薄如纸，汤汁滚烫，得用吸管先小心吮吸；热气腾腾的千层油糕，层层酥软，甜而不腻；晶莹剔透的虾饺，馅料饱满；还有撒着桂花蜜的藕粉圆子、炸得金黄酥脆的麻花……
孙小满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喻万春也尝了几样，味道确实地道。
他尤其喜欢一种用荷叶包裹着蒸制的糯米鸡，荷叶的清香沁入软糯的米饭和鲜嫩的鸡肉中，别有一番风味。
淮州城的富庶、活力与烟火气，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眼前，与文会上的唇枪舌剑、暗流涌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与此同时，在距离文会楼不远的一处清幽别院，气氛却截然不同。
厅堂内，门窗紧闭。
永嘉公主已换回女装，虽仍是简便服饰，但通体的贵气与威仪已难以遮掩。
她端坐在上首，神情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亵渎的天家气度。
下首处，孙长海与董宪垂手躬身而立，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连大气都不敢喘。
“奴才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两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永嘉公主纤指轻轻拂过茶盏边缘，淡淡道，“起来回话吧。今日文会之上，本宫行事唐突，倒让两位公公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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