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由废弃丹炉堆砌而成的山，名为“万炉冢”。
它静静地矗立在腐骨沼的中央，像一尊怪诞的墓碑，埋葬着无数失败的丹药与疯狂的执念。
沈独步搀扶着闻人芷，站在山脚下，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浓郁的丹香与上百种剧毒草木的腥气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带有甜腻感的瘴气。仅仅是吸入一口，就让本就虚弱的闻人芷脸色又白了几分，连沈独步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这里没有路。
唯一的路径，就是踩着那些层层叠叠、锈迹斑斑的丹炉向上攀爬。脚下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垮塌。
沈独步背着陆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稳，他目光所及，许多丹炉的外壁上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更有甚者，一个破损的炉口处，竟还嵌着半截惨白的人类指骨。
每一个丹炉，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失败而惨烈的故事。
闻人芷强忍着不适，她的目光被丹炉缝隙中生长的植物所吸引。那些植物无一不是形态扭曲，通体散发着妖异的幽光，显然是常年被丹毒浸染而产生的畸变。
攀到半山腰时，一片被淡黄色光幕笼罩的区域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药园”，但里面的景象却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一株是寻常灵药，尽是些在禁典中才有所记载的毒草魔花。一株通体漆黑的“断肠草”旁，盛开着能引诱心魔的“鬼面花”。
而在药园的最中央，有一株东西让沈独步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株“血肉灵芝”。它的菌盖殷红如血，散发着妖异的光芒，而它的根部，竟是嫁接在一截尚未完全腐烂、还在微微抽搐的妖兽前肢上。
活体嫁接，以血肉为壤，这是何等疯狂而残忍的手段！
沈独步的心沉了下去。他对此次求医的风险评估，在亲眼见到这一切后，又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数种应对最坏情况的预案。
终于，他们抵达了山顶。
山顶出人意料地平坦，中央是一个由完整巨型丹炉改造而成的洞口，黑黢黢地通向山体内部。
洞口旁，正摆放着一口还在沸腾的巨鼎。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拿着一根长柄铜勺，在鼎中缓缓搅动着粘稠如岩浆的液体，口中还念念有词，发出含糊不清的、如同梦呓般的呢喃。
那诡异的金属敲击声，正是从这里传来。
沈独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将体内灵力运转至喉间，朗声说道：“晚辈沈独步，携友前来，恳请药痴前辈出手相救！”
声音在山顶回荡，那搅动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刺鼻药味的怪人。最骇人的，是他的左半边脸颊和整条左臂，竟已完全变成了青紫色的半透明晶体，仿佛是活着的琉璃，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和扭曲的筋络。
他那双浑浊得看不清眼白的眸子，先是漠然地扫过沈独步和闻人芷，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了沈独步背上那个昏迷不醒、浑身缠绕着死气的黑衣青年身上。
一瞬间，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爆发出病态的、毫不掩饰的狂热与贪婪。
他没有回答沈独步的话。
下一刻，他那佝偻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原地消失。沈独步心中警铃大作，一股极致的危险感笼罩全身，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无形的威压便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那怪人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足半尺。一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晶体化手指间的乌光银针，径直刺向陆冥的眉心。
那根闪烁着乌光的银针，快得超乎想象。
沈独步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格挡，但一股山岳般沉重的威压将他死死禁锢，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致命的锋芒，精准无误地刺入陆冥的眉心，没入寸许。
“不要！”闻人芷失声惊呼，她强行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想要施法阻止，却被那股庞大的威压瞬间冲散，气血翻涌，喉头一甜，险些栽倒在地。
银针刺入后，药痴并未有下一步动作。他缓缓闭上那双浑浊的眼睛，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仿佛在品尝世间绝顶美味的表情。
他晶体化的喉结上下滚动，口中发出了含糊而狂热的喃喃自语：“没错……就是这个味道！神魂如蛛网般碎裂，却又被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强行粘合……经脉之中，佛门的净化之力与最精纯的魔气相互纠缠、彼此撕咬，简直比我最精妙的炼丹炉还要完美……还有……还有这骨血的最深处，那股想要吞噬万物的原始欲望……完美！实在是太完美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颤抖的激动，仿佛一位最虔诚的信徒，终于见到了自己信仰的神迹。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拔出银针。
针尖上，一滴漆黑如墨的血液正缓缓凝聚，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药痴小心翼翼地将这滴黑血滴入一个早已备好的水晶皿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液一入器皿，立刻剧烈沸腾起来，黑色的雾气蒸腾而上，竟在半空中演化出两道虚影——一道是张牙舞爪的黑色渊龙，另一道则是金光闪闪的佛门“卍”字符文。
龙影与佛印，如同生死大敌，疯狂地互相撕咬、冲撞，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无声的能量涟。
药痴看着这般异象，激动得浑身颤抖，他那青紫色的晶体手臂上，甚至发出了“咔咔”的轻响。
“无上的丹道素材！这是通往传说中‘生死轮回丹’的唯一钥匙！”
沈独步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惊骇。他知道，对付这种疯子，愤怒是最低效的情绪。
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冷静，再次拱手道：“前辈，我朋友危在旦夕，我们带来了足够的报酬，只求您能出手救他一命。”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沉重的木箱，打了开来，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全是光华流转的极品灵石。他又拿出了几株在外界千金难求的珍稀灵药，一时间宝光四溢。
然而，药痴却连看都没看那些东西一眼，反而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一样看着沈独步。
“救？”他怪笑一声，“为什么要救？如此完美的‘丹材’，一旦被‘治好’了，那份独特的‘道韵’不就消失了吗？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眼界狭隘，根本不懂这其中的美妙！”
这番话，让沈独步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你……你视人命为草芥！枉为医者！”闻人芷再也忍不住，厉声斥责道。
药痴闻言，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丹毒染得漆黑的牙齿，看上去格外狰狞。
“医者？呵呵，我追求的是丹道，是天地至理！至于人命……不过是承载‘道’的容器罢了。而这个容器，”他伸出晶体化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陆冥，“我很满意。”
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沈独步和闻人芷，而是开始围着陆冥打转，眼中闪烁着兴奋而疯狂的光芒，自顾自地规划起来。
“嗯……得先用‘逆脉镇魂丹’给他来个破而后立，看看他这身奇特的骨头究竟能扛得住多大的药力。要是扛住了，再试试我的‘七窍玲珑蛊’，看看能不能把那些神魂碎片像穿珠子一样串起来……哦，对了，还有新炼的‘化魔菩提液’，正好拿他试试佛魔相融的极限在何处……”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冰冷的锥子，刺入沈独步和闻人芷的心头，让他们遍体生寒。
就在此时，药痴突然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转向沈独步，怪笑道：“想让我‘救’他，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拿出的这些垃圾，可远远不够。你们得拿出……我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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