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潮水，裹挟着剧痛与疲惫，将小马最后的意识吞噬。他仿佛在无边的血海与破碎的星辰间沉浮，耳边时而响起邪异的嘶吼，时而掠过清冷的笛音。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如同灯塔的光芒，穿透了沉重的黑暗，将他一点点拉回现实。
他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质屋顶，几根横梁上挂着晒干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苦香。身下是坚硬的木板床，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阳光从糊着桑皮纸的窗棂缝隙间透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投下斑驳的影子。
是一间简陋却整洁的屋子。
他试着动了动，全身依旧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左腿和右脸，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比起在黑水沼中濒死的状态，已然好了太多。体内那股肆虐的邪气被压制了下去，虽然仍有残留，却不再疯狂冲击经脉。心口那枚碎片传来平稳的温热，缓缓滋养着伤体。
他偏过头，看到苏晴正坐在窗边的木凳上，背对着他，似乎在捣弄着什么。她依旧穿着那身淡紫色的衣裙，只是清洗过了，泥渍尽去，恢复了原本的素雅。晨光勾勒出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起，露出白皙的颈项。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苏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平静，如同深潭之水。
“你醒了。”她走到床边，伸手搭上他的腕脉，仔细探查了片刻，微微颔首，“恢复得比预想的要快。你体内的那股力量，很不寻常。”
小马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让他没来由地有些局促。他移开目光，沙哑地问道：“这里是……清水镇？”
“嗯。”苏晴收回手，“镇子边缘，一个相熟的老药农家里，还算安全。”
“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小马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苏晴轻轻按住。
“不必多礼，也别乱动。”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你腿骨断裂，脸上伤口也深，需要静养。体内的邪气并未根除，只是暂时被我以金针和药力封住，还需慢慢化解。”
小马这才注意到，自己左腿被木板牢牢固定着，脸上也缠着干净的布条，带着清凉的药味。他依言躺好，心中却难以平静。这次黑水沼之行，可谓九死一生，若非苏晴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
“那些追杀我们的人……”小马想起鬼哭林中的凶险。
“拜血教的人被我甩掉了，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这里。至于‘夜枭’……”苏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们行事隐秘，一击不中，便会蛰伏，等待下次机会。不过，他们既然接了这单生意，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走到桌边，端过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褐色汤汁：“把药喝了。”
小马接过碗，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汤汁极苦，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草木腥气，入腹后却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散入四肢百骸，进一步安抚着伤势，压制着邪气。
“苏姑娘……”小马放下药碗，看着她，“你为何会卷入此事？拜血教，夜枭，还有你之前提到的……朝廷可能存在的隐患。”
苏晴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看着小镇上空袅袅升起的炊烟，声音有些飘忽：“我自有我的缘由。或许与你不同，但目标，可能是一致的。”她收回目光，看向小马，“你身上的力量，与那星宫有关，对吗？”
小马心中一震，警惕地看着她。
苏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不必紧张。我对星宫宝藏没兴趣。我追踪拜血教，是因为他们所信奉的‘血海真神’，其散播的污染与疯狂，正在侵蚀这片土地的生机。这与上古记载中的某种域外邪魔，特征极为相似。而星宫，据传是上古抵御邪魔的关键之一。”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在李府和黑水沼的表现，尤其是能引动并一定程度上净化那邪异力量，让我确认了这一点。你的力量，是克制他们的关键。”
小马默然。苏晴知道得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她的目的看似单纯，只是为了清除邪魔污染，但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其他？她的身份，她的来历，依旧是个谜。
“朝廷的隐患，又是怎么回事？”小马换了个问题。
苏晴眉头微蹙：“这只是我的猜测，尚无确凿证据。但拜血教能在江南州如此肆无忌惮地发展，甚至建立祭坛，若说没有官面上的庇护，绝无可能。而且，我查到一些线索，朝中某些位高权重之人，近来的行为举止颇为异常，似乎与一些来历不明的方士交往过密……”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若星宫污染真的与域外邪魔有关，而朝廷内部又有人与之勾结，那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苍老而和善的声音：“苏姑娘，那位小哥醒了吗？老夫熬了点清粥。”
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者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和一碟咸菜。老者看到小马睁着眼，脸上露出笑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苏姑娘医术通神，老汉我还担心你挺不过来呢。”
“多谢老丈收留。”小马感激道。
“哎，客气啥！苏姑娘对我们清水镇有恩，她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老药农爽朗地笑道，将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你们慢慢吃，不够锅里还有。”说完，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小马看着老药农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苏晴。看来苏晴在这清水镇，似乎颇有人望。
在苏晴的帮助下，小马勉强坐起身，小口喝着米粥。清淡的粥水温暖了肠胃，也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马问道。他伤势未愈，但拜血教和夜枭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不能坐以待毙。
苏晴沉吟道：“你当务之急是养伤。此地相对安全，我会设法打听拜血教和夜枭的动向，同时尝试配制彻底清除你体内邪气的解药。”她看着小马，语气严肃，“在你恢复之前，切勿轻举妄动。拜血教根基深厚，绝非一两个祭坛那么简单。”
小马点了点头。他深知自己现在的状态，强行行动只是送死。
“至于你的身份和来历，”苏晴忽然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我并不想深究。但你要记住，怀璧其罪。你身上的秘密，已经引起了太多势力的觊觎。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隐藏自己，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小马心中凛然。苏晴的话，点醒了他。自从得到心印碎片，他几乎一直处于被动应战的状态，从未真正思考过如何隐藏和保护自己。
“我明白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小马便在老药农这简陋的屋子里安心养伤。苏晴每日为他换药、针灸，辅以她特制的汤药，效果奇佳。他腿骨的愈合速度远超常人，脸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痂。体内的邪气在苏晴精妙的金针术和药力作用下，被一点点拔除、净化。心印碎片也在这相对安宁的环境中，更加活跃地释放着星辰本源，加速着他的恢复。
闲暇时，他会透过窗户，观察着这个名为清水镇的地方。小镇不大，依水而建，民风看似淳朴。但他偶尔能感觉到，一些看似普通的镇民眼中，会闪过一丝与这宁静氛围格格不入的精明或警惕。苏晴偶尔会外出，回来时总会带回一些关于外界的信息，但大多语焉不详。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依旧在涌动。
这日傍晚，苏晴外出归来，脸色比平日更加凝重几分。
“怎么了？”小马察觉到她的异常。
苏晴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有喝。“镇上来了一些生面孔。”她低声道，“虽然伪装得很好，但逃不过我的眼睛。其中有两人，身上带着极淡的官驿信使的标记，还有一人，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厚茧，是长期使用制式军弩留下的痕迹。”
官驿信使？军中之人？
小马心中一沉。这些人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镇，绝非偶然。
“是冲我们来的？”他问道。
“不确定。”苏晴摇头，“但他们落脚的地方，是镇上的悦来客栈，而那家客栈的老板，据我之前的调查，与拜血教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线索似乎再次指向了拜血教，并且牵扯出了官府和军方的影子！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小马沉声道。他的伤势虽未痊愈，但已恢复了三四成战力，至少有了自保之力。
苏晴却摇了摇头：“现在离开，反而更容易暴露。他们只是怀疑，尚未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而且……”她看向小马，“你需要的最后一味主药，‘七星莲’，我已经打听到消息了。”
“七星莲？”小马疑惑，他并未听苏晴提过需要此药。
“彻底清除你体内邪气根髓，需要以此药为引，配制‘清虚化邪丹’。”苏晴解释道，“此药颇为罕见，生长于至阴至寒之地。据可靠消息，三日后，在距离此地五十里的‘黑风寨’，有一场地下拍卖会，其中便有这七星莲。”
黑风寨？地下拍卖会？
小马眉头紧锁。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我们必须去。”苏晴语气坚定，“否则你体内邪气迟早复发，侵蚀根基，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这种拍卖会龙蛇混杂，或许也能打听到更多关于拜血教和其他势力的消息。”
小马看着苏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她已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势和那蛰伏的邪气，点了点头。
“好，我去。”
既然避不开，那便迎上去。这黑风寨，这拍卖会，或许就是下一个漩涡的中心。
而他，需要在这漩涡中，拿到救命的药，也看清更多的真相。
夜色渐浓，清水镇华灯初上，看似安宁祥和。
但小马和苏晴都知道，这份安宁，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碎。
（第八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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