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驿站后院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粘稠。寒风穿过马厩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啸，空气中弥漫着干草、马粪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甜香。
凌云霄的心跳如同擂鼓，他紧贴着回廊冰冷的木柱，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碎地上的薄冰，惊动黑暗中的存在。那灰黑色邪气一闪而逝的源头，似乎就在马厩旁那排堆放杂物的矮房附近。
他的“破妄之眼”在高度紧张下自发运转，视野中的世界褪去了正常的色彩，化为一片由明暗能量流构成的图谱。驿站主楼的生气如同温暖的橘黄色光晕，而马厩方向，则盘踞着一团不祥的、不断蠕动着的暗斑，边缘处延伸出几缕细微的灰黑丝线，正试图向着主楼方向渗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响，紧接着是某种重物倒地的闷响，来自那排矮房！
不能再等了！凌云霄一咬牙，猛地从回廊阴影中冲出，快步奔向矮房！
刚靠近矮房门口，一股浓烈了数倍的冷香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他猛地推开虚掩的木门——
借着从门口透入的微弱雪光，只见矮房内杂物凌乱，一个穿着驿站伙计服饰的人影蜷缩在地，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脖颈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正汩汩流出，浸湿了身下的草料。而在这尸体的上方，一个模糊的、近乎透明的人形阴影，正俯下身，贪婪地吮吸着从伤口逸散出的、淡白色的生魂之气！
那阴影似乎察觉到了凌云霄的到来，猛地抬起头！它没有五官，只有两个不断旋转的、燃烧着惨绿色鬼火的空洞！一股冰冷、怨毒的精神冲击，如同冰锥般刺向凌云霄的脑海！
“呃！”凌云霄闷哼一声，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阵发黑，那阴影的形态在他异变的视觉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狰狞！他甚至能“看”到它体内流淌着的、与裕陵邪气同源的灰黑色能量！
是伥鬼！而且是被某种强大邪术炼制过、能够隐匿身形、吸食生魂的强化伥鬼！
那伥鬼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舍弃了尚未吸食完毕的生魂，化作一道扭曲的黑烟，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凌云霄！速度快得惊人！
凌云霄浑身冰凉，他手无寸铁，更无道法护身！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千钧一发之际——
“妖孽！敢尔！”
一声清冷的叱咤如同惊雷般在矮房外炸响！伴随着叱咤声，一道炽烈的红色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道扑向凌云霄的黑烟！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雪，那黑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瞬间被红色流光击散大半，剩余的部分如同受惊的蛇群，仓惶地向矮房深处的阴影遁去！
红色流光在空中一个回旋，轻盈地落在地上，显出身形，正是苏九儿。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夹袄，但此刻周身却缭绕着淡淡的、如同火焰般的红色妖气，那双桃花眼中寒光凛冽，再无半分平日的慵懒。
她瞥了一眼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凌云霄，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小子，这种热闹也是你能凑的？”
话音未落，她纤指如兰花般绽开，一道更加凝练的红色妖火如同活物般射出，直追那逃窜的残余伥鬼！
然而，就在红色妖火即将追上伥鬼的刹那，矮房深处的阴影中，陡然亮起一对猩红色的眼眸！一股远比伥鬼强大、暴戾数十倍的邪恶气息轰然爆发！
“吼！”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非人的咆哮，一只完全由漆黑邪气凝聚而成的、布满鳞片的巨爪，猛地从阴影中探出，一把抓向苏九儿射出的妖火！
轰！
妖火与巨爪碰撞，发出沉闷的爆响！气浪翻滚，将矮房内的杂物吹得七零八落！苏九儿身形微微一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巨爪并未消散，只是颜色黯淡了些许，它猛地缩回阴影，连同那残余的伥鬼和猩红眼眸，一起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一个缓缓旋转的、散发着空间波动的小型黑色漩涡！
“想跑？”苏九儿媚眼一挑，正欲追击。
“怎么回事？！”
一声冷喝从门口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墨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惊动。当他看到地上的尸体、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邪气与妖气，以及持戒备姿态的苏九儿和惊魂未定的凌云霄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几乎同时，楼梯处也传来了脚步声，那名天师府的玄璜道士带着几名弟子，也赶了过来。看到屋内的情形，玄璜道士的眉头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扫过墨渊、苏九儿和凌云霄，尤其是在苏九儿身上那尚未完全收敛的妖气上停留片刻，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警惕。
“墨渊师弟？”玄璜道士认出墨渊，语气带着一丝诧异，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此地发生何事？为何有如此浓重的妖邪之气？还有这位……女子，身上妖气凛然，作何解释？”
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苏九儿。
墨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快步走到那具伙计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脖颈处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残留着浓郁的邪气，而逸散的魂魄早已被吸食殆尽。
“是炼制过的伥鬼，吸食生魂。还有更强的邪物隐匿在侧，通过某种空间术法遁走了。”墨渊站起身，声音冰冷，他看向玄璜，“玄璜师兄为何会在此地？”
玄璜道士拂尘一甩，面色不愉：“贫道奉师命，前往江陵处理一桩邪祟侵扰百姓之事，途经此地。倒是师弟你，不在玉京镇玄司当值，为何会与这妖物同行，出现在这偏僻驿站？还惹出这等祸事，伤及无辜性命！”他的目光再次瞥向苏九儿，意有所指。
苏九儿闻言，红唇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牛鼻子，眼睛若是不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分明是邪祟害人，老娘出手救人，倒成了祸事？你们龙虎山就是这么分辨是非的？”
“妖孽休得放肆！”玄璜身后一名年轻弟子忍不住出声呵斥，“若非你等身带不祥，焉能引来邪祟？这伙计之死，尔等难辞其咎！”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凌云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焦急。他强忍着不适，上前一步，对墨渊和玄璜拱手道：“墨大人，玄璜道长，此事确与苏姑娘无关。是属下最先察觉邪气，赶来查看，遭遇伥鬼袭击，幸得苏姑娘出手相救。”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看向玄璜，“而且，那邪气……与半月前玉京裕陵出现的，极为相似！”
“裕陵？”玄璜道士瞳孔微缩，显然知晓此事。他再次看向凌云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你是何人？”
“属下凌云霄，镇玄司文书。”凌云霄不卑不亢地回答。
“一个文书？”玄璜脸上闪过一丝怀疑，但并未深究，只是冷冷道，“裕陵之事，自有朝廷与天师府长辈定夺。此地之事，既然涉及邪祟害命，贫道既遇上了，便不能不管！”他转向墨渊，语气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墨渊师弟，此事颇为蹊跷，或许与你们此行有关。为安全计，明日我们一同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带着监视的意味。
墨渊眼神冰冷，与玄璜对视片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最终，他淡淡开口：“师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们行程已定，不便更改。此地之事，自有地方官府处置。邪祟既已遁走，继续留在此地已无意义。”
他这话，直接拒绝了玄璜同行的提议。
玄璜道士脸色一沉：“师弟！你……”
“师兄还是尽快前往江陵处理要务吧。”墨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至于这位苏姑娘，”他目光转向苏九儿，停顿了一下，“乃是我镇玄司客卿，此行有要务在身。她的身份，不劳师兄费心。”
说完，墨渊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玄璜，对凌云霄和苏九儿道：“我们走。”
看着墨渊三人离开的背影，玄璜道士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晴不定。他身后一名弟子低声道：“师父，墨师叔他……”
玄璜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冥顽不灵，与妖为伍，自甘堕落！我们走，即刻启程，返回龙虎山！此事，需尽快禀报师尊！”
驿站外的空地上，雪光清冷。
墨渊停下脚步，看向凌云霄，目光深邃：“你确定，那邪气与裕陵同源？”
“确定！”凌云霄肯定地点头，“虽然更淡，更隐蔽，但那种冰冷的、试图吞噬一切的质感，一模一样！”
苏九儿把玩着指尖一缕跳动的红色妖火，懒洋洋地道：“看来，有些东西，不想让你们安稳地走到龙虎山呢。这驿站伙计，不过是对方随手布下的一颗棋子，用来试探，或者说……警告。”
墨渊望向南方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刀：“既然如此，那更要去看看，这龙虎山，到底变成了何等龙潭虎穴！”
雪夜南行，第一道坎已然迈过。但凌云霄知道，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他摸了摸怀中那几本关于龙虎山的笔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以及一丝在危机中悄然滋长的决心。
他的“眼睛”，或许将成为照亮前路迷雾的关键。而这场即将到来的龙虎山风雨，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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