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阙那间仿佛与世隔绝的公寓，窗外城市的灰色瘴气正缓缓消散，阳光重新变得有些刺眼。
但公寓内，尤其是那间客房里，却弥漫着一种与外界复苏格格不入的低气压。
吴天昊被安置在床上，身体里混沌之灵的污染已被江阙以凶险手段净化了大半，不再有那疯狂的低语和暴戾的冲动侵蚀他的神智。
然而，预想中的轻松并未到来。
污染如同覆盖在伤口上的肮脏纱布被撕掉，露出的，是下面从未愈合、甚至更为脆弱的血肉——那是他自身积年累月的创伤与抑郁。
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深切的萎靡。
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外力操控的狂躁、叛逆和愤怒，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难过与倦怠。
他很少说话，常常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眼神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焦点，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林晓晓细心准备的饭菜，他往往只动几筷子便放下，食欲寡淡。
白芊芊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他也只是牵牵嘴角，回应得极其勉强。
“他这是怎么了？”白芊芊担忧地小声问林晓晓，“污染不是清除了吗？怎么感觉比之前还……还不开心？”
林晓晓观察得更细致些，叹了口气：“也许之前是两种力量在他身体里打架，他虽然痛苦，但至少有种‘对抗’的感觉。现在外来的污染大部分没了，剩下的……大概就是他自己的底色了。”她看着吴天昊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心里有些发酸。
江阙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依旧每日打坐，或是处理一些线上“业务”，偶尔瞥一眼吴天昊的状态，并不多言，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天，吴父吴母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江阙的公寓。
一进门，吴母就扑到床边，看着儿子苍白憔悴、眼神空洞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急：“天昊！我的儿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那个什么大师不是给你治好了吗？怎么还这副模样！”
她习惯性地想去摸儿子的额头，却被吴天昊微微侧头避开。
这个细微的动作刺痛了吴母。
吴父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看着儿子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沉声道：“既然身体里的‘毛病’去了，就该振作起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和你妈为了你操碎了心，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按照我们给你规划的路好好走吗？”
又是这句话。
“按照我们给你规划的路……”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吴天昊心底那把沉寂已久的锁。
曾经，这句话伴随着的是高压、斥责、永无止境的要求和不被看见的自我。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暴怒反驳，只是缓缓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衣着光鲜、满脸“为你好”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的父母，声音干涩而平静：“按照你们的路……走下去，然后呢？”
吴母一愣：“然后？然后当然是接手家里的生意，光宗耀祖，娶妻生子，让我们吴家……”
“那然后呢？”
吴天昊打断她，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按照你们的剧本，走完你们认为‘正确’的一生，我就……开心了吗？你们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吗？或者，你们觉得，‘我’想要什么，根本不重要？”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吴父吴母心上。
吴父脸色一沉：“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是你父母，难道会害你吗？我们为你铺的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不能体会父母的苦心呢？”
“苦心……”
吴天昊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你们的苦心，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必须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的傀儡吗？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想起了那个衣衫褴褛却给他唯一温暖的女人，想起了在吴家这看似富丽堂皇却冰冷窒息的牢笼里度过的每一天，那股巨大的悲伤和虚无感再次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净化了混沌之灵的污染，却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荒芜。
“你！你怎么能这么想！”
吴母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生你养你，给你最好的生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看你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哪有半点我们吴家子孙的样子！”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
吴天昊看着她，眼神空洞，“嚣张跋扈？挥金如土？还是……变成一个没有自己思想，只会对你们唯命是从的‘好儿子’？”
“你放肆！”
吴父勃然大怒，扬起手，似乎习惯性地想要打下去。
“要教训儿子，回你们自己家。”
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插了进来。
江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客房门口，倚着门框，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枚铜钱，眼神冷淡地看着吴家夫妇。
“我这里，是治病的地方，不是你们演家庭伦理剧的舞台。”
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他的病因，一部分在你们。如果你们继续在这里‘添砖加瓦’，那不如请你们带着他，立刻离开。”
江阙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吴父的怒火，也让吴母的哭诉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看着江阙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看床上仿佛对一切争执都无动于衷、只沉浸在自身悲伤里的儿子，一股无力感和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吴父悻悻地放下手，吴母也止住了眼泪，气氛尴尬而僵硬。
“他需要静养，更需要自己想清楚。二位请回吧！”
江阙下了逐客令。
吴家夫妇最终面色难看地离开了，留下一室沉寂和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吴天昊。
白芊芊和林晓晓在一旁看得心情复杂。
她们终于明白，吴天昊的问题，远不止是体内力量的污染。
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自我认同的缺失，才是他抑郁底色真正的根源。
江阙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吴天昊，丢下一句话：
“混沌已清，剩下的路，你自己选。是继续沉溺在过去自怨自艾，还是爬起来，去找那个让你觉得‘活着还有点意思’的东西。”
吴天昊依旧闭着眼，但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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