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北方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仿佛连年战火已将苍穹灼伤，连一抹明亮的蓝色都成了奢望。萧煜勒马立于山岗之上，眺望着远方连绵的军营。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其中最为显眼的一面绣着硕大的“林”字。
“大人，前面就是叛军——林清轩的营地了。”随行的副将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上的亡魂。
萧煜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定在那片营地上。他身着绛紫色官服，外披玄色大氅，在这一片黄土之上显得格外突兀。从京城到此，他日夜兼程，足足走了半月有余。越往北，景象越是凄惨。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已不鲜见。这一切，都与京城那醉生梦死的繁华形成残忍的对比。
“你们在此等候。”萧煜轻夹马腹，向前行去。
“大人！这太危险了！那林清轩如今是朝廷钦犯，您孤身前往——”
萧煜抬手打断了副将的劝阻，“若是带兵前往，便是宣战；孤身一人，方显诚意。”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苦笑，“况且，我了解他。纵使立场相悖，他也不会做出暗箭伤人之事。”
这是朱门子弟的骄傲，也是他们共同的枷锁。
马蹄踏过干裂的土地，扬起细细的尘土。萧煜的思绪随着这尘土飘散，回到了多年前的京城。
那时的林家与萧家同为京城显贵，府邸相邻，朱门对望。他与林清轩年纪相仿，自幼一同在书院读书，一同在马场驰骋，一同在月下畅谈理想抱负。林清轩总是那般锋芒毕露，谈起兵法战略时眼中闪烁的光芒，至今仍历历在目。
“若我将来统领三军，必使边境安宁，百姓安居！”十七岁的林清轩举杯对月，声音清亮而坚定。
萧煜记得自己当时只是轻笑，揶揄道：“那你先赢了明日书院考核再说。”
谁能想到，当年立誓保家卫国的少年，如今成了朝廷口中的“叛军之首”；而曾经畅谈诗书礼仪的他们，如今一个成了皇帝宠臣，一个成了流寇头目。
朱门浮沉，命运弄人。
接近营地时，一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的将领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来者可是萧煜萧大人？”那将领高声问道，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萧煜。
“正是。”
“大将军已在帐中等候，请随我来。”
军营中士兵们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天。萧煜敏锐地注意到，这些士兵虽衣衫不整，装备简陋，但眼神中都有一股狠厉决绝的气势，与京城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军截然不同。
中军大帐前，领路的将领停下脚步：“大将军只愿见萧大人一人。”
萧煜淡然下马，整了整衣冠，掀帘而入。
帐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张地图悬挂在中央，旁边站着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门口，身着普通将领的铁甲，肩上的披风已洗得发白，却依旧挺直如松。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面前的林清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贵公子。他的面容被北地的风沙雕刻得粗糙坚硬，眼角有了细密的纹路，双鬓竟已斑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只是深处多了几分萧煜读不懂的阴郁与沧桑。
“萧大人。”林清轩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疏离。
这一声“萧大人”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萧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林将军。”
短暂的沉默后，林清轩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他自己则走到帐中那张简陋的木桌前，倒了两碗酒，“北地苦寒，无好酒招待朝廷重臣，还请见谅。”
萧煜接过酒碗，目光却未从林清轩身上移开：“清轩，我们何至于此？”
林清轩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萧大人这是要以故友身份与我叙旧吗？”他仰头饮尽碗中酒，“自三年前你奉旨查抄林府那日起，我们之间就只有立场，没有交情了。”
“那是皇命！”萧煜忍不住提高声音，“我无力违抗！”
“那你可曾为林家说过一句话？”林清轩猛地放下酒碗，眼神如刀，“我父亲与你父亲是世交，待你如亲子！林家落难时，你在何处？我妹妹清韵被送入宫中为奴时，你又在哪里？”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击打在萧煜心上。他无言以对，只能紧握双拳，指节泛白。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男人对视着，往日的兄弟情谊与如今的立场对立在空气中碰撞，无声却激烈。
最终，萧煜长叹一声：“我知你恨我。但今日我来，不是为了争辩往日是非。”
“哦？”林清轩挑眉，“那萧大人千里迢迢来这荒芜之地，所为何事？总不会是皇上终于决定招安，让你来做说客吧？”
萧煜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我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也是为了北地数百万生灵。”
他指向地图上标记的几处战场：“这三年来，朝廷与你部交战十七次，死伤超过二十万。北地六省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而朝廷每年为此耗费军饷数百万两，国库早已空虚。”
林清轩冷笑：“所以萧大人是来劝降的？”
“不，我是来求合作的。”萧煜转身，直视林清轩的眼睛，“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赵宦官。”
帐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帐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声。
林清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说。”
“你我都知道，当年林家获罪，完全是赵宦官一手策划。他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如今大周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根源皆在于此。”萧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清轩，你举兵造反，不也是因为朝廷被奸佞把持，忠良无处申冤吗？”
林清轩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无一丝欢愉：“萧煜啊萧煜，你终于看清了这一点？当年我父亲早就看出赵宦官的野心，多次上书弹劾，反被诬陷谋逆。满朝文武，唯有你父亲站出来为我们说话，结果呢？不过半月，萧伯父就因‘办事不力’被贬谪出京！”
萧煜脸色一白，那段往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父亲因替林家说话而遭贬，不久便郁郁而终。临终前，老人紧握他的手，嘶声道：“煜儿，记住，在朝为官，既不可同流合污，亦不可鲁莽行事。等待时机，一击即中。”
这一等，就是三年。
“我从未忘记父亲的遗训，也从未忘记林家的冤屈。”萧煜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这三年来，我不得不隐忍，不得不装作顺从。赵宦官权势滔天，党羽遍布朝野，若无确凿证据，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林清轩眯起眼睛：“那你如今为何敢动手了？”
“因为时机将至。”萧煜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林清轩，“这是清韵冒险送出的消息。”
听到妹妹的名字，林清轩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一瞬。他迅速拆开信件，阅读起来。随着目光在字句间移动，他的表情从怀疑到震惊，最后变得凝重。
“赵宦官私通外敌，贩卖军械，甚至计划废立太子...”林清轩抬头，眼中燃烧着怒火，“这老贼，当真要将大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萧煜沉重地点头：“不仅如此，他还暗中与西夏勾结，承诺若助他掌控朝政，便将北境三州割让。这也是为何近年来边境战事频频，朝廷援军却迟迟不至的原因。”
林清轩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碗中的酒液溅了出来：“国贼当道，山河破碎！我林家蒙冤，北地军民血流成河，竟都是为了满足这阉人的狼子野心！”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气氛已有所不同。曾经的敌意和隔阂，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开始悄然消融。
良久，林清轩抬头看向萧煜，眼神复杂：“你需要我做什么？”
“清轩在宫内搜集赵宦官与外界联络的证据；我在朝中联络仍有良知的大臣；而你——”萧煜指向地图上标记的几处地点，“据我所知，赵宦官在这些地方设有秘密仓库，存放他多年来搜刮的财富和与外敌往来的凭证。你的人马在北方活动多年，熟悉地形，若能找到这些证据...”
“便可一举扳倒这老贼。”林清轩接上他的话，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两人对视，一种久违的默契在目光交汇中重生。
“但我有条件。”林清轩突然道，“若此事成功，林家必须平反，我麾下将士必须得到赦免，北地灾民必须得到安置。”
萧煜点头：“这是自然。我已在皇上面前争取到承诺，只要你能助朝廷铲除国贼，过往一切，均可既往不咎。”
林清轩冷笑一声：“皇上？那位沉迷丹药，不问朝政的皇上？萧煜，你我都明白，如今的圣上早已被赵宦官蒙蔽，你的承诺，价值几何？”
萧煜没有回避这尖锐的问题，而是直视林清轩的眼睛：“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联手。为了大周，为了百姓，也为了我们自己。”
帐外，天色渐暗，士兵点燃了火把，跳动的火光透过帐帘缝隙，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林清轩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子，望着外面连绵的营火：“萧煜，你看这些士兵。他们中大多本是普通农户，因为赋税沉重，田地荒芜，才不得不拿起武器。他们追随我，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一条活路。”
他转身，眼中有着萧煜从未见过的沉重：“这三年，我亲眼目睹易子而食的惨剧，亲眼见过整村整寨的百姓冻饿而死。我曾立誓保卫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如今却不得不与他们兵戎相见。”
萧煜走到他身边，同样望着营地的火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京城之中，那些达官贵人依旧夜夜笙歌，全然不知民间疾苦。若非此次北上，我亦不知情况已恶劣至此。”
“因为我们曾经也是那些朱门中的一员。”林清轩的语气中带着自嘲，“记得小时候，我们总在林家后园比试箭法，输的人要送对方一匹西域宝马。那时我们何曾想过，一匹马的价值，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年？”
萧煜沉默。是啊，曾经的他们是何等不知人间疾苦。朱门之内，锦衣玉食；朱门之外，生死挣扎。若非这场变故，他们或许永远活在那个金玉其外的世界里。
“清轩，我知你恨我当年的选择。”萧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我若与你一同起事，不过是多一个葬身乱军的冤魂，少一个能在朝中周旋的人。有时，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林清轩长久地注视着萧煜，仿佛要透过他那张已然成熟的面容，看到当年那个总是沉稳谨慎的少年挚友。
“那今日，你又为何选择冒险与我合作？”他最终问道。
“因为时机已到，也因为...”萧煜停顿片刻，声音几不可闻，“我厌倦了独自支撑。”
这句话轻轻落下，却重重地击中了林清轩。他看见萧煜眼角细密的纹路，看见他鬓间早生的华发，看见他挺直的脊背下难以掩饰的疲惫。
原来，他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独自奋战了太久。
林清轩长叹一声，走回桌前，重新倒了两碗酒：“为了大周江山。”
萧煜接过酒碗，与他相碰：“为了天下苍生。”
两人一饮而尽。这一刻，隔阂虽未完全消弭，但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同盟已然建立。
“三日后，我会派人送你需要的证据。”林清轩放下酒碗，“但现在，你我还有一事需了结。”
萧煜挑眉：“何事？”
“军中粮草已支撑不过半月。”林清轩直言不讳，“若朝廷真有诚意，就先送五千石粮食来。我的士兵吃饱了，才有力气为你搜集证据。”
萧煜沉吟片刻：“三千石，三日内送达。但你必须答应我，停止对周边州府的袭击。”
“可以。”林清轩点头，“但我还有一个要求——让我见清韵一面。”
萧煜脸色微变：“这不可能。她在深宫，且一直在赵宦官的监视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暴露我们的计划。”
“她是我的妹妹！”林清轩声音提高，“三年来，我不知她是生是死，不知她过得好不好！萧煜，你若还有一点人性，就让我见她一面！”
帐内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萧煜闭目片刻，终于艰难开口：“清轩，清韵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了。宫中三年，她变了许多。为了生存，她不得不...”
“不得不什么？”林清轩逼问。
“不得不认赵宦官为义父。”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得林清轩踉跄后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煜，眼中先是震惊，继而转为愤怒：“你说什么？我妹妹认那个害我全家的阉贼为父？不可能！”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为了保全性命。”萧煜的声音干涩，“在宫中，若无靠山，一个罪臣之女会遭遇什么，你应该明白。”
林清轩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掩面：“林家满门忠烈，如今却...却认贼作父...父亲若在天有灵...”
“清轩！”萧煜厉声打断他，“你可知清韵在宫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每日强颜欢笑，侍奉仇人，只为等待一个能为你林家平反的机会！你以为她心中不痛吗？但活着，才有希望复仇！”
林清轩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那你呢？你明明在宫中，为何不保护她？为何让她走到这一步？”
萧煜的拳头猛然握紧，又缓缓松开：“因为我无能为力。三年前的我，不过是赵宦官眼中的一枚棋子。若非清韵认贼作父，换取我的晋升之机，我早已被贬出京，哪有机会在朝中立足？”
真相如同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两人心中早已结痂的伤口。原来，他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挣扎求存，也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们都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萧煜轻声道，语气中有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
林清轩沉默良久，终于站起身，走到帐边，望着京城的方向：“告诉清韵...哥哥对不起她。”
“等此事了结，你们自会相见。”萧煜承诺道。
夜幕完全降临，帐内点起了油灯。萧煜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我会派人送来粮草和必要的物资。你尽快搜集赵宦官的罪证，但务必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林清轩点头，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把这个交给清韵。这是母亲的遗物，她见了自会明白。”
萧煜接过玉佩，小心收好。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林清轩突然叫住了他。
“萧煜。”
他回头。
林清轩站在灯影里，面容模糊，唯有声音清晰地传来：“若此事失败...”
“不会失败。”萧煜打断他，“我们已无退路。”
林清轩轻轻摇头：“我是说，若此事失败，你要确保清韵安全离开皇宫。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萧煜凝视着昔日挚友，郑重颔首：“我以性命起誓。”
离开军营时，北风更紧了，卷起漫天黄沙。萧煜策马而行，不再回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三人——宫中的林清韵，朝中的自己，和北地的林清轩——将共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目标直指那个权倾朝野的敌人。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结局难料。但无论如何，这盘死局终于出现了一线生机。
山岗上，林清轩目送着萧煜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久久伫立。副将走近，低声问道：“将军，可信吗？”
林清轩目光深远：“今日的萧煜已非昔日挚友，今日的林清轩也不再是当年的贵公子。信任已是一种奢侈，但利益与目标却可一致。”
“那我们是与朝廷合作了？”
“不，”林清轩转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们是与魔鬼做交易，只为消灭另一个魔鬼。”
风更急了，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北地的夜晚格外寒冷，但比天气更冷的，是人心中的算计与权衡。
朱门浮沉，命运弄人。昔日一同在朱门内长大的他们，如今却站在不同的阵营，为着共同的目标而暂时联手。这其中有多少无奈，多少辛酸，唯有自己知晓。
但无论如何，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萧煜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野尽头，林清轩仍伫立在山岗上，任凭北风撕扯着他的衣袍。这一别，不知是否还能再见；这一局，不知谁能笑到最后。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是妹妹所在的方向，也是无数朱门显贵醉生梦死的地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他低声吟诵着陆游的诗句，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古今多少兴亡事，尽在朱门开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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