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创作。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了尘收到萧煜留下的佛经,内附一字条,仅二字「保重」。
她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想起当年他为娶高门女,默许家族对她父兄的打压。
那夜大雨,他冷漠地说她「痴心妄想」。
如今这迟来的二字,只让她觉得讽刺。
她将字条焚于佛前,青烟升起时,最后一丝红尘牵挂,也随之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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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声隔着几重殿宇、一片松林,沉沉递过来时,了尘正将晾晒的经卷一册册收回。
鼓声不疾不徐,带着山寺特有的空旷与安宁,一声声,撞在耳膜上,又沉沉落在心底。她动作未停,只将最后一册《金刚经》理好,叠放在身旁的石案上。石案沁着秋日的凉意,指尖触上去,一片清冷。远天是那种将雨未雨的灰蒙,压着殿宇的飞檐翘角,也压着庭院里那棵老银杏已见疏落的黄叶。风过时,叶子旋着,悄无声息地落,铺了一地细碎的金。
一个小尼姑静悄悄地走进院子,步履轻得惊不起一片落叶,手中捧着一只半旧的蓝布包袱。“师叔,”她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敬畏,“方才山门外有位施主留下这个,说是……务必转交与您。”
了尘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包袱上。布是寻常的棉布,洗得有些发白,打着整齐的补丁。包袱皮系得一丝不苟,棱角分明,显露出原主人严谨近乎刻板的性子。她面上并无波澜,只微微颔首,“有劳。”
小尼姑将包袱轻轻放在石案经卷之旁,又合十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落叶声,以及那似有还无的、遥远的鼓声余韵。
了尘静立了片刻,才伸出手,指尖拂过包袱皮冰凉的表面。那熟悉的质料,让她心头某处被岁月尘封的角落,极轻微地触动了一下。她解开了系扣,动作平稳,不见丝毫滞涩。
包袱里,是几册佛经。最上面一册,《楞严经》,封皮已摩挲得起了毛边。她拿起,随手翻开一页,熟悉的字迹便撞入眼中——是萧煜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一如他当年在朝堂上那般,锋芒毕露,不容置疑。只是这墨迹间,又似乎多了些往日不曾有的东西,是迟疑?是倦怠?亦或是……别的什么?她看不真切,也不愿深究。
经册的纸张有些泛黄,边角却保存得极好,可见持有人的珍视。只是这珍视,此刻在她看来,未免有些可笑。她一本本地看过去,《法华》,《维摩诘》……都是他昔年常与她辩难时提及的。那时,他是意气风发的侯府世子,她是翰林学士家的千金,谈诗论道,赏花品茗,也曾有过一段被外人称作风雅的日子。
她拿起最底下那册《金刚经》,入手却觉分量有异。翻开,一张折叠的素笺滑落出来,飘然落在石案上。
笺纸是上好的宣纸,带着隐隐的云纹,与他这身打补丁的包袱皮格格不入。上面只有两个字,墨迹新干,与他批注经文的笔迹同出一源——
“保重。”
了尘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的温度似乎瞬间被纸面的冰凉吸走。这两个字,写得端端正正,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仿佛倾注了千言万语,又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客套。
“保重”……
她的唇边,无声地攀上一缕极淡、极冷的笑意。多么轻巧的两个字。轻巧得,仿佛能抹去一切过往。
记忆的闸门,因这两个字,轰然洞开。不是那些花前月下的缱绻,不是那些琴瑟和鸣的雅趣,而是那一夜——那一场将她整个人生都浇得透骨冰凉的冷雨。
也是这样的秋末,天气却远比现在恶劣。瓢泼大雨砸在府邸的屋檐、石阶、枯荷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父亲被革职查办的旨意刚刚下达,昔日车水马龙的林府门前,瞬间冷落得只剩下雨水汇成的溪流,裹挟着落叶,污浊地奔向不知名的沟渠。
兄长远在边关,消息阻隔,生死未卜。母亲一病不起,家中能典当的物件已典当得七七八八。她不顾一切地冲出府门,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萧煜。他是永宁侯世子,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他一定有办法,至少,能让她知道兄长是否安好。
侯府的门房认得她,眼神却躲闪着,不敢放她进去,只含糊地说世子爷有客。她就在那朱漆大门外的雨地里站着,雨水迷蒙了双眼,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开了。
他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为他撑伞的小厮。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袍角绣着暗银的云纹,在门廊悬挂的灯笼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惊诧,也无怜悯,那双她曾经以为盛满星辉的眼眸,只剩下深潭般的幽冷。
“林小姐,”他的声音穿过雨幕,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何事?”
她嘴唇颤抖着,几乎语不成声:“萧煜……我父亲……我哥哥……”
他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她的心口:“林大人之事,乃朝廷法度,萧某不敢妄议。至于林将军,边关军务,更非我等可以过问。”
“可是……”她上前一步,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你明知他们是冤枉的!”
他微微蹙眉,似乎厌烦了她的纠缠,更厌烦这雨水带来的潮湿气息。他略略抬高了声音,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她耳中,也落入那些隐在门内阴影里、可能正竖着耳朵倾听的仆人耳中:“林小姐,请自重。往日些许交往,不过寻常酬酢,若让你存了不该有的念想,是萧某的疏忽。时至今日,你还来纠缠,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痴心妄想。
四个字,如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她怔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看着他转身,那锦袍的一角在门内消失,那两扇朱漆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发出沉重而决绝的声响,将她和整个世界的风雨,彻底隔绝在外。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他正与另一位权势煊赫的阁老家议亲。林家的倒台,于他而言,非但不是灾难,反而是撇清关系、向新岳家表忠心的绝佳机会。她那夜冒雨前去,在他眼里,恐怕只是一场不识时务、可能坏他好事的“纠缠”吧。
再后来,父亲病逝狱中,兄长战死的噩耗传来,母亲也随之而去。偌大的林家,顷刻间大厦倾颓,烟消云散。她辗转流离,最终看破红尘,在这慈云庵落了发,取法名“了尘”。
了却红尘。
往事如烟,却又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这么多年,青灯古佛,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却原来,那根刺一直埋在心底最深处,不曾真正拔除。只是被时光的尘埃覆盖,假装不存在罢了。
如今,这迟来的“保重”二字,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那根刺又往外拽出了一截,带着新鲜的、尖锐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荒诞的讽刺。
他如今送来这些经书,写下这两个字,是为何意?是终于良心发现,有了些许愧疚?还是位极人臣之后,开始寻求心灵的慰藉,以为几本经书、两个字,便能抵消过往的一切?亦或是,这又是他某种精于算计的表演,做给旁人,甚或是做给他自己看?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张素笺上。墨迹淋漓,力透纸背,似乎能想见他落笔时,或许也曾有过片刻的凝滞与挣扎。可这一切,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父亲的冤屈,兄长的血,母亲枯竭的眼泪,她自己在雨地里的绝望与冰冷……这些真实而惨痛的存在,岂是这轻飘飘两个字所能抚平、所能弥补的?
这不是关怀,是亵渎。不是慰藉,是提醒。提醒她曾经多么愚蠢,多么“痴心妄想”。
她捏着纸笺的指尖,微微用力。单薄的宣纸在她指间变形,发出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哀鸣。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直接连接着记忆里那夜的雨水。
良久,她松开了手指。纸笺恢复了平整,只是多了几道清晰的折痕。
她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佛堂。
佛堂里香烟袅袅,烛火摇曳。巨大的佛像低垂着眼睑,面容悲悯而宁静,俯视着芸芸众生。她在蒲团前跪下,不是祈求,也不是祷告,更像是一种仪式。
她从袖中取出火折子,晃亮了,一簇小小的火苗跳跃起来,映亮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她将那张写着“保重”的纸笺,缓缓凑近火苗。
橘红色的火焰先是贪婪地舔舐着纸角,留下焦黑的边缘,随即迅速蔓延开来,吞噬了那两个字,吞噬了那精致的云纹,吞噬了所有可能潜藏其下的、虚伪的温情或迟来的悔意。
火光在她瞳孔中跳跃,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纸张燃烧特有的焦糊味。她没有眨眼,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承载着过往最后一丝牵连的信物,在火焰中卷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小撮灰烬,还有几缕挣扎着升腾而起的青烟。
那青烟起初还聚拢着形状,像是不甘消散的魂灵,随即被佛堂里流动的微风一吹,便彻底散开,失了踪迹,融入了那弥漫的檀香气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她望着那最终空无一物的虚空,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之“啪”的一声,断裂了。不是痛楚,而是一种极致的空明。一直紧绷着、缠绕着、让她不得真正安宁的那根弦,终于彻底崩断,消散于无形。
昔日所有的不甘、怨愤、残留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小期盼,以及那场冷雨带来的刻骨寒意,都随着这股青烟,彻底消散了。
她依然跪在佛前,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历经风霜雨雪后,终于洗净铅华、褪尽枝叶的古木。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佛堂的窗纸,声音细碎而绵密,与记忆里那场倾盆暴雨截然不同。
她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澈的古井无波。映着佛前的烛火,映着缭绕的香烟,映着这万丈红尘,却又仿佛,空无一物。
起身,拂了拂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走到佛堂门口,望着庭院中那棵在秋雨里静默伫立的老银杏。
雨丝如织,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
她看着,只是看着。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心中再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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