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浅滩，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之前被雷翼狮战斗搅动的天象并未完全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乌云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如同倒扣的墨色巨碗笼罩秘境。狂风不再是单纯的气流，其中夹杂着细密如牛毛的风刃，“嗖嗖”地切割着空气，在众人护体脉力上溅起点点涟漪。能见度急剧下降，十丈外已是模糊一片。
“情况不对。”凌皓展开兽皮地图，金色脉力注入，地图上原本清晰的路线此刻却变得模糊不清，“出口区域的光标在闪烁……有东西干扰了地脉灵气。”
他抬头望向原本应该是出口方向的西南方——那里，一片浓稠如墨汁的黑色瘴气墙正缓缓升起。瘴气并非自然弥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沿着特定轨迹蔓延，将整条标注的安全路线彻底封死。瘴气表面泛着诡异的暗绿色磷光，不时有气泡状的黑雾鼓胀、破裂，散发出甜腻中带着腐臭的刺鼻气味。
“这瘴气出现得太突然了。”沐雨晴蹙眉，从储物袋取出一株通体碧绿、叶片呈羽状的“清瘴草”。她将草叶缓缓探向瘴气边缘，就在距离瘴气尚有尺许时，原本鲜嫩的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黄，最终化作焦黑的粉末簌簌飘落。
“不是天然瘴气。”沐雨晴声音凝重，“里面混合了至少三种剧毒物质：黑风谷招牌的腐心毒、能麻痹神经的‘迷魂草’萃取液，还有一种……像是北境‘鬼面蛛’的毒腺分泌物。这三种毒物需要精确配比才能相容，必然是人为布置。”
苏晴尝试掏出一张中品清瘴符，符纸刚靠近瘴气便无风自燃，化作一缕青烟。“符力被侵蚀了。”她脸色微白，“这瘴气不仅有毒，还掺杂了某种能干扰灵气运转的阴邪能量。我的符箓最多只能支撑半柱香。”
“绕路呢？”张大牛瓮声问。
凌皓摇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出口三面环山，唯一通路就是这条峡谷。瘴气覆盖了峡谷入口到出口的全部区域，宽度至少三百丈。绕行需要翻越西侧的‘蚀骨崖’，那里常年弥漫蚀骨阴风，就算凝脉后期修士也撑不过一个时辰。”
众人陷入沉默。风声呜咽，瘴气墙如活物般缓缓蠕动，甜腻的毒气随风飘来，即使隔着数丈距离，也能感到微微的眩晕。
“看来有人铁了心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李岩忽然开口，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黑风谷残党或许只是明面上的棋子。布置这种规模的毒瘴，需要时间、材料和至少精通毒术的阵法师。他们逃跑不过一个时辰，来不及做这些。”
凌皓心中一动，灵魂感知如潮水般扩散。避开瘴气主区域，向四周细致探查。忽然，他目光定格在瘴气东侧——那里，两座山岩之间，有一条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狭窄缝隙。缝隙深处，隐约有极其微弱的火光闪烁，一闪即逝。
“那里有人。”凌皓压低声音，“火光很稳，是篝火。距离约一里。”
沐雨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吟道：“能在这种毒瘴附近安稳生火，要么有强力避毒手段，要么……毒瘴本就是他们布置的。”
“去看看。”凌皓当机立断，“小心收敛气息，脉力内敛。苏晴，给大家贴上敛息符。”
苏晴点头，取出四张淡灰色符箓。符纸贴在胸口后，众人的气息瞬间降至近乎凡人，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一行人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摸向那条缝隙。通道比想象中更窄，最窄处需要侧身通过。岩壁湿滑，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散发出发酵般的腥气。通道蜿蜒向下，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隐蔽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洞口被天然垂落的紫黑色藤蔓完全遮蔽，藤蔓间有微弱的黑色灵光流转——是相当高明的“暗影隐匿阵”，若非凌皓灵魂感知异于常人，根本发现不了此处异常。此刻，藤蔓缝隙间透出橘黄色的篝火光晕，隐约还有人声传来。
凌皓示意众人停在阴影处，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灵魂感知凝成一线，如细针般刺入藤蔓缝隙，探入洞内。
山洞内部颇为宽敞，约莫五丈见方。中央燃着一堆篝火，柴火是罕见的“暖阳木”，燃烧时散发的热量能驱散湿寒，却几乎没有烟雾。围着篝火坐着八人——
左侧五人，清一色黑色劲装，袖口绣着微小的骷髅纹样，正是黑风谷弟子。他们状态放松，其中两人甚至脱了外甲，正用匕首削着某种兽肉在火上烤。
右侧三人，则穿着暗红色的皮甲，腰间悬挂着雕刻虎头的铜质腰牌——那是王室亲卫中，专属于“虎威营”的标识！而虎威营，正是小王爷玄烈直接掌控的私兵！
凌皓瞳孔微缩。他认得其中为首的那名方脸护卫，名叫王莽，曾在王都宴会上见过，是玄烈的心腹之一。
此刻，洞内谈话声清晰地传入感知。
“……王统领，您说小王爷这计策，真能让凌皓那小子万劫不复？”一名脸颊有刀疤的黑风谷弟子撕咬着肉块，含糊问道。
王莽——也就是方脸护卫——嗤笑一声，端起石碗喝了口酒：“万劫不复？那都是轻的。只要你们按计划抢到雷鸟蛋，再把凌皓的尸体处理得像是死于黑风谷独门毒功，小王爷自然会在王都运作。”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阴狠：“届时，会有‘证人’出面，指证凌皓早在入秘境前就与黑风谷暗通款曲。他会是勾结邪派、残害同门、私吞宝物的三重罪人。不仅他本人要上断头台，就连风武院……哼，管教不严、纵徒行凶的罪名是跑不了的。陛下最恨门派勾结邪道，届时风武院至少要被削去三成资源配额，院长长老也要受责罚。”
另一名黑风谷弟子搓了搓手，眼中闪着贪婪：“那我们弟兄的好处……”
“放心。”王莽放下酒碗，“小王爷从不亏待办事的人。事成之后，你们五人各得五百上品元石，可入虎威营挂个闲职，在王都自有快活日子。黑风谷那边，谷主也会另有赏赐。”
众人顿时眉开眼笑。刀疤脸却迟疑道：“可是……黑面护法带人去夺蛋，这都过了两个时辰还没消息，会不会……”
“不可能失手。”王莽斩钉截铁，“黑面老鬼是凝脉后期巅峰，距离灵罡境只差半步。带的九个弟子也都是好手。凌皓那边，满打满算就一个凝脉中期、三个初期，拿什么抗衡？就算他们侥幸赢了，也必然重伤。届时……”
他脸上露出猫戏老鼠般的笑容：“外面那‘三绝毒瘴’，你们以为只是拦路？那迷魂雾会在人不知不觉中侵入神魂，待他们走入瘴气深处，会出现最恐惧的幻象。届时我们只需在外围守着，等他们自相残杀、或力竭崩溃时，轻松收割便是。”
山洞外，阴影中的凌皓缓缓收回感知。他脸色平静，但周身的气息却冰冷如寒冬。
张大牛攥紧斧柄，指节发白，用气声咬牙切齿：“这狗娘养的小王爷……心也太黑了！”
李岩眼神幽深，低声道：“不止要杀人夺宝，还要毁人清誉、牵连宗门。这是要彻底断绝凌兄的所有生路。”
苏晴小脸紧绷，担忧地看向凌皓：“凌大哥，他们还有后手。那毒瘴里的迷魂雾……”
“迷魂雾需要时间积累生效。”沐雨晴冷静分析，“从我们到瘴气边缘到现在，不足半个时辰。若立刻退走，还有机会。但他们既然敢在这里等，说明瘴气外围也有布置，原路返回很可能遭遇埋伏。”
凌皓沉默片刻，忽然道：“李岩，你伪装成黑风谷弟子，靠近些探查。重点听他们有没有提到解药存放处、或者其他同伙位置。注意安全。”
李岩点头。他本就身材瘦削，换上从之前黑风谷弟子身上剥下的外衣，稍作易容，再将黑面老鬼的令牌悬在腰间，乍看之下与寻常黑风谷弟子并无二致。他深吸口气，收敛所有剑意，佝偻着背，模仿着黑风谷弟子散漫的步伐，悄无声息地绕向山洞侧面一处通风口。
凌皓则带着其余三人退至通道中段一处凹陷岩壁后。这里既能观察到洞口动向，又不易被发现。
时间缓慢流逝。洞内传出推杯换盏声、粗俗的笑骂声。偶尔有人起身到洞口张望，但很快又回去喝酒。显然，他们对“三绝毒瘴”和黑面老鬼的组合极有信心。
约莫一炷香后，李岩如鬼魅般返回。
“有重要发现。”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第一，他们子时会携带解药去瘴气边缘埋伏，解药在山洞深处一个暗格里，由王莽亲自保管。第二，他们提到山洞最深处还有一间密室，存放着‘真正要命的东西’，说是万一计划失败，那些东西能保他们性命，也能拉小王爷下水。第三……”
李岩顿了顿，声音更沉：“我隐约听到他们提到‘黑水国’和‘矿脉图’。但声音太低，听不真切。”
黑水国！
天风国北境的死敌，两国交战百年，血仇累累。若小王爷真与黑水国有所勾结，那已不是简单的内斗，而是叛国！
凌皓眼中寒光乍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密室必须探。若真有叛国证据，那玄烈就不仅仅是争权夺利，而是天风国的罪人。”
“怎么进去？”张大牛挠头，“洞口一直有人，硬闯会打草惊蛇。”
沐雨晴思忖道：“我有一计。他们饮酒作乐，警惕性已降。我可调配一种‘安神香’，混在风中送入洞内。此香无色无味，但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困倦沉睡，对凝脉境修士效果虽弱，却能让他们反应迟钝半拍。我们趁此间隙潜入。”
“风险太大。”凌皓摇头，“王莽是凝脉中期，未必会中招。一旦察觉，我们就被堵在洞里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迅速做出决断：“兵分两路。我与沐雨晴潜入山洞，寻找密室。李岩、大牛、苏晴在外策应。若半柱香内我们未出，或洞内发生战斗，你们不必救援，立刻原路撤回，想办法突破瘴气，将玄烈勾结黑风谷的消息带出去。”
“不行！”苏晴急道，“太危险了！”
“这是唯一机会。”凌皓语气坚决，“若真有叛国证据，必须拿到手。否则就算我们逃出去，玄烈也能颠倒黑白，反咬我们诬陷。”
他看向沐雨晴：“沐小姐，可有把握短时间内破解密室禁制？”
沐雨晴沉吟：“需要看到具体阵法才能判断。但我身上带有几枚‘破阵子’，对常见禁制有效。”
“足够了。”凌皓点头，“行动。”
李岩将王莽等人的位置、暗格所在详细描述。凌皓记在心中，与沐雨晴对视一眼，两人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贴近山洞入口。
洞口，两名黑风谷弟子抱着兵器打盹。酒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
凌皓示意沐雨晴稍等，自己则如同鬼魅般闪到两人身后。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金色脉力在指尖凝成针尖大小的光点，精准地点在两人后颈“安眠穴”。两人身体一软，缓缓滑倒。
沐雨晴及时伸出藤蔓，将两人轻轻拖到阴影处，又以脉力封住他们几处要穴，确保短时间内不会苏醒。
洞内，篝火噼啪。王莽正与刀疤脸划拳，其余人或躺或坐，已有七八分醉意。
凌皓与沐雨晴贴着洞壁阴影，屏息凝神，缓缓向内移动。山洞深处果然有岔路，按照李岩描述，左侧第二条通道尽头，就是密室所在。
就在两人即将转入岔路时——
“嗯？”王莽忽然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扫视洞口，“老六、老七怎么没动静了？”
刀疤脸满不在乎：“八成溜出去撒尿了吧。”
“不对。”王莽毕竟是小王爷心腹，警惕性犹存。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向洞口走去，“我去看看。”
凌皓心念电转，对沐雨晴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入岔路。自己则悄然后退，藏身于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收敛所有气息。
王莽走到洞口，左右张望，没看到守卫，眉头皱起。他蹲下身，摸了摸地面——那里有被拖拽的细微痕迹。
“有情况！”王莽酒醒大半，厉喝一声，转身就往回跑，“抄家伙！有人摸进来了！”
洞内顿时炸锅。黑风谷弟子慌忙抓兵器，酒意瞬间吓醒大半。
就在这混乱的一刹那，凌皓动了。
他并非冲向王莽，而是如离弦之箭般射入左侧岔路！风影步全开，金色残影在通道中拉出一道流光！
“在那边！”王莽怒吼，带着人紧追而来。
岔路尽头，一扇厚重的黑色石门紧闭。门上刻满繁复的暗红色阵纹，中央有一虎头凹槽。
沐雨晴已赶到门前，正将一枚从王莽同伙身上搜出的虎头令牌按入凹槽。令牌嵌入的瞬间，阵纹亮起，石门发出沉闷的“轧轧”声，向内打开一道缝隙。
“快！”沐雨晴低呼。
凌皓闪身而入，沐雨晴紧随其后。就在石门即将关闭的刹那，王莽已冲到门前，一刀劈向门缝！
“铛！”
刀锋砍在即将合拢的石门上，火星四溅。石门轰然关闭，将王莽的怒吼隔绝在外。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黑暗。只有墙壁上几颗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幽冷的光晕。
凌皓喘息未定，目光已迅速扫过室内。
密室不大，三丈见方。中央一张黑铁桌，桌上堆满卷轴、书信、令牌。墙角还有几个铁皮箱子。
而最让两人心头一沉的，是密室另一侧，竟还站着五道黑影。
他们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直到此刻才缓缓显形。清一色紧身黑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如毒蛇的眼睛。手中匕首泛着幽蓝的淬毒光泽，周身气息阴寒诡异，与黑风谷的邪气截然不同，更像是……职业的杀手、间谍。
为首者，身材瘦高，眼神如鹰隼。他缓缓抬手，匕首指向凌皓，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天风国的小老鼠，你们的鼻子，倒是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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