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让荒原长出新绿,便不能只用烈火焚烧,还得播下种子,哪怕那种子最初包裹在谎言的硬壳之中。
叶辰坐在临安城最嘈杂的一间茶馆里,角落昏暗,恰好能隐去他脸上那副盲眼艺人才有的木然。
空气中混杂着劣质茶叶的涩味、汗水和尘土的气息。
说书台上的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皇帝的风流韵事,引得满堂哄笑。
没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瞎子,正如没人能看透他平静外表下那片波涛汹涌的识海。
他能“看见”——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
在他的感知里,整个大周王朝就像一张被无数根情绪丝线绷紧的巨网,而此刻,这张网上正燃起星星点点的“字火”。
从东海渔村的童谣,到西境军营的梦呓,无数关于“晓”的流言蜚语正在汇聚,即将达到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一旦失控,民意将化作最狂暴的野兽,吞噬一切,无论好坏。
他必须亲自点燃一根导火索,一根能将所有火焰引向他预设方向的导火索。
“诸位,想不想听一段关于‘零’的真事?”一个沙哑而沉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压过了说书先生的腔调。
满堂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角落那个身着麻衣的盲眼人身上。
叶辰缓缓起身,手中竹杖在地面轻点,发出清脆的回响。
“世人皆以为,零毁了神坛,是为弑神。此乃大谬。”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深渊中捞出,带着彻骨的寒意,“真相是,零并未毁神坛,而是将自身献祭,与那旧神融为一体。他既是终结,也是起始。”
茶馆里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神无常形,亦无常声。今夜子时,他将借天下最纯净的生灵之口,降下第一道神谕。”叶辰的声音变得飘忽,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就在这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他悄然催动了体内仅存的一丝“心印密钥”余波。
那并非强大的力量,只是一缕极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神涟漪。
涟漪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刹那间,所有听众的脑海里都闪过一双眼睛——那双曾在轮回镜中俯瞰众生的、冰冷而悲悯的眼睛。
幻象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叶辰说完,便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拄着竹杖,一步步走出了茶馆,消失在暮色里。
他种下了一颗名为“可能”的种子。
三天后,种子破土而出,长成了席卷全国的疯狂藤蔓。
从京畿到边陲,竟有超过三百户人家疯了般地涌向官府,声称自家三五岁的孩童在半夜说出了“神谕”。
有的说“东方见血,龙潜于渊”,有的说“金石为泥,草木为兵”,更离谱的甚至念叨着“天将降糖饼,人人得饱食”。
神谕五花八门,彼此矛盾,官府的文吏们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最终,不堪其扰的朝廷下达了一道谕令:经查,所谓神谕纯属疫病引发的集体幻听,严令禁止传播,违者以妖言惑众论处。
这道谕令非但没能平息事态,反而像一瓢热油浇进了烈火。
民众的猜测得到了最终的“证实”——他们果然在害怕!
如果全是假的,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晓”真的回来了!
北境,万年冰封的雪寺之巅,月咏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星图。
星图并非由星辰构成,而是由无数闪烁的光点交织而成,那是“痛者网络”的具象化呈现。
此刻,这张光网上正泛起阵阵诡异的红色波纹。
大量虚假的“晓之遗言”正在网络中被疯狂复制、传播,其速度与广度远超她的控制。
甚至有些伪造的指令,是假借她的名义下达的。
她身边的侍女面色凝重:“尊上,需要立刻净化这些‘杂音’吗?再放任下去,网络会彻底失控。”
月咏的眼眸比身后的冰雪还要冷冽。
她本能地抬手,想要启动净化枢纽,但指尖在触碰到一枚冰晶阵眼前时,却停住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玩法。
“不必。”她淡淡开口,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传我的命令,只在北方七村散布一条新消息。”
“谁若说自己听见了零的声音,便可免除未来三年的全部赋税。”
侍女愣住了,这简直是公然鼓励谎言。
月咏没有解释,只是挥了挥手。
十日之后,北方七村向官府申报自己是“通灵者”的村民,数量突破了两万。
他们编造的梦境与神谕,比南方的孩童呓语更加离奇、更加荒诞。
官府的税吏面对着堆积如山的申请文书,彻底陷入了瘫痪。
月咏站在雪寺高处,俯瞰着山下雪原上那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脚印。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脆。
当所有人都宣称自己拥有真相时,真相本身是什么,便不再重要。
当谎言泛滥到极致,那唯一真实的火种,反而获得了最安全的伪装和最自由的生存空间。
“让那些假信使走得更远些。”她低声传令,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把水搅得再浑一点。”
与此同时,在被黄沙掩埋的古城废墟之下,影工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盘坐的石台中央,一个由无数符文构成的共鸣阵正发出一阵紊乱的蜂鸣。
这不是外部攻击,而是有人在内部,试图利用那些沸反盈天的“伪造神谕”作为坐标,逆向破解“影域模式”的接入信标。
好大的胆子!
影工的意识瞬间沉入阵法核心,捕捉到了那缕异常信号的源头——清晓盟的一位阵法宗师,一个早已被他列入清除名单的老家伙。
对方异想天开,竟妄图借助这全民癔症的浪潮,汇聚万民的虚假念力,构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伪心印”。
影工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讥笑。
他没有选择直接切断对方的连接,那太便宜他了。
他反而调整了共鸣阵的频率,像一个高明的琴师,精准地拨动了其中一根弦。
于是,那位远在千里之外,正闭目施法的阵法宗师,每一次尝试连接,脑海中接收到的不再是“神谕”的回响,而是一段被扭曲篡改过的、如同魔鬼低语般的混乱噪音:“我是假的……你也一样……我是假的……你也一样……”
这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地在他识海中回响、放大。
数日后,清晓盟内部传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那位德高望重的阵法宗师,在一夜之间疯了。
他狂笑着冲出密室,用自己的双手,生生剜出了双耳,鲜血淋漓地高呼:“全是假的!连我的耳朵都在骗我!全是假的!”
此事传开,那些蠢蠢欲动的窥伺者们瞬间噤若寒蝉。
再也无人敢宣称自己掌握了“零之真言”。
帝都,天闻楼。
这里是大周王朝的喉舌与耳朵,专司舆论管控与情报分析。
叶辰像个幽灵般潜入了这座戒备森严的建筑的后巷。
他没有选择硬闯,而是找到了一名负责清理通风管道的老仆。
这名老仆的孙子,曾因重病垂死,被“痛者网络”的医师所救。
叶辰只递过去一枚普通的铜钱,什么都没说。
老仆浑浊的眼睛看了他许久,默默接过铜钱,转身走入黑暗。
片刻之后,那枚沾染了些许“梦种残粉”的铜钱,被投入了天闻楼中央通风井的主管道。
当夜,整栋楼宇的值夜人员,从高级主事到普通文书,都做了同一个噩梦。
他们梦见自己跪在赤沙广场上,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案牍卷宗,而“零”就站在他们面前,命令他们亲手将这一切焚烧殆尽。
梦里的火焰是如此真实,灼烧着他们的灵魂。
醒来后,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驱使着他们。
他们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疯狂地撕毁、焚烧手边的一切文件。
三天之内,天闻楼积攒了数十年的九成密档化为灰烬。
高层震怒,严刑拷问涉案人员,得到的答案却惊人地一致:“我梦见零说……真相,不该被锁在柜子里。”
叶辰站在城外的山坡上,遥望着天闻楼方向隐约升起的冲天火光,淡淡地自语:“最好的封口方式,是让他们自己,主动闭上嘴巴。”
谎言的浪潮达到了顶峰,也到了该落幕的时候。
七日后,皇城朱雀门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突然冲到禁军面前,状若癫狂地高呼:“我就是零!尔等凡夫,还不速速退下,我要收回我的江山!”
禁军统领不屑地挥手,示意将其拿下。
然而,就在士兵们围拢上前的瞬间,那乞丐竟发出一声凄厉的狂笑,双手成爪,猛地撕开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如箭般喷洒在朱红色的宫墙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流淌的血迹,竟在墙壁上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不信。
消息传回宫中,皇帝大惊失色。
钦天监连夜占卜,最终只得到四个字:言尽则乱。
皇帝彻夜未眠。
他终于明白,堵不如疏。
当“晓”这个符号已经成为一种无法扑灭的信仰时,任何禁令都只会让它燃烧得更旺。
次日黎明,一道皇令昭告天下:即日起,全面解除“禁晓令”,朝廷不再追究任何与“晓”相关的言行。
压在整个王朝头顶的乌云,仿佛在一夜之间散去了。
北境的一处驿站内,叶辰接过一只风尘仆仆的信鸽。
他展开脚环上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来自永安村。
那口被他视为关键的枯井,在三日前彻底干涸。
井底的淤泥之下,露出了一行新被刻上的古老文字。
信纸上附有那文字的拓印图样,笔画苍劲古朴,充满了蛮荒原始的气息。
叶辰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字体,他曾在轮回镜最深处的记忆碎片中见过——它与地心祭场那座神秘图腾的铭文,同出一源。
他盯着那行文字,良久,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
驿站外的风雪停了,一线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他面前的桌案。
终于,他缓缓起身,将字条小心折好,开始不疾不徐地收拾行囊。
动作简单而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喜欢开局召唤佩恩,我创建晓组织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开局召唤佩恩,我创建晓组织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