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国自然也有自己的耳目,高天林的牢骚话没几天就飘进了他耳朵里。指尖在办公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他眉峰拧起,这种自己不干实事,还想拉着别人一起躺平的做派,最让他不齿。在他看来,老同志该有老同志的格局,知道自己有短板,就该乐见别人补上来、敢支持别人干,像高天林这样跳脚骂街,实在太过分。
更何况,他比谁都清楚琼花厂的处境,如今的厂子早就是一潭死水,再这么耗下去,迟早得垮。华明清身上那股知性劲儿、冲劲,还有实打实干事的态度,正是厂子急需的 “活水”。原本他还想给高天林留几分面子,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志,可架不住高天林自己作死,再加上李德昌那帮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姚正国心里有数:不拿出点硬手段,这股歪风根本压不下去。
一个多月后,省委组织部干部三处的副处长突然空降琼花厂,手里攥着一份任命书。厂部办公室早接到通知,立刻召集厂级干部开会,姚正国亲自主持。当副处长念出 “任命华明清同志为琼花机械厂技术副厂长(兼)” 时,会议室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笔尖落地的声音,除了姚正国,没人提前知道这事儿。
李德昌手里的茶杯顿在半空,高天林的脸更是当场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钢笔差点滑到桌上。两人对视一眼,满是错愕和难堪,这不就是当众打高天林的脸吗?当初他喊得最凶,说华明清是 “不懂技术的政工干部”,现在组织任命一下来,所有质疑都成了笑话,连带着那些 “年轻人爱出风头” 的传言,也跟着不攻自破。
要知道,从华明清进厂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五个月。
会议一结束,顾卫忠这帮人差点没憋住笑,一出会议室就到处奔走相告,比自己升官还高兴。厂里的技术人员更是长舒一口气,腰杆都挺直了不少,终于盼来个敢鼓励创新、有朝气的领导,以前压抑多年的劲头全泄了出来,各条生产线的工艺认证、质检器具校准,立刻轰轰烈烈地铺开了。
没人知道,这份任命背后藏着姚正国多少功夫。当初他拿着华明清的实习总结,直接找了分管工业的副省长,想让华明清当总工程师。可华明清刚毕业,连助理工程师的职称都没有,这事儿根本行不通。姚正国又跑到组织部软磨硬泡,组织部没把话说死,只说 “研究研究”。
后来组织部分管领导把情况汇报给庄家栋,还提了个变通方案:任命为分管技术的副厂长,这不受职称限制。庄家栋又汇报给省委书记张天佑,张天佑看得更远:“琼花厂既然认了华明清,给他个副厂长头衔,级别不变,刚好方便他干事。” 当即拍板让组织部尽快开会落实,还特意跟庄家栋补了句:“我倒要看看,这年轻人能不能在琼花厂干出点样子。”
就这么着,任命书很快下来了。华明清也终于从二线的党委副书记,走到了一线厂级领导的位置,有了施展拳脚的真正平台。
有了 “技术副厂长” 这个身份,华明清几乎天天泡在车间里。工装裤上沾着机油,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笔记本,碰到机床故障就蹲在旁边,跟老师傅们一起拆零件、找问题;碰到技术瓶颈,又拉着技术人员对着图纸争论,总能把工人师傅的实操经验,提炼成专业的技术方案。
时间一长,不管是工人还是技术人员,都越来越喜欢这个 “娃娃副厂长”。以前见了领导躲着走,现在碰到华明清,都主动凑上去打招呼,有问题也敢敞开了说,因为他们知道,华明清不是只会念文件的空头理论家,是真能跟他们一起解决问题的人。
可这边华明清干得热火朝天,那边李德昌却坐不住了。他看着华明清天天扎在车间,办公室的门都难得开一次,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华明清明面上是副书记兼副厂长,按规矩该以党务工作为主,现在倒好,主次全颠倒了,这正好成了李德昌找茬的借口。
巧的是,这时候后勤处的一个副处长因为受贿被查了。这人本身不干净是真,但也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李德昌抓住机会,在党委会上突然提议:“让华明清同志兼任纪委书记吧,刚好补上空缺。”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李德昌故意给华明清加担子,想把他拖在党务上,没法管技术。华明清没立刻反对,只是抬眼看向姚正国。姚正国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一对,华明清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姚正国哪能看不穿李德昌的心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放下,眼底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兼任就太欺负人了。让他临时分管几天就行,党委会先拟个文,向上级申请尽快派纪委书记过来,这才是正经事。”
他的威望摆在那儿,话一出口,多数人立刻附和。李德昌想再纠缠,也没了由头,只能恨恨地闭了嘴。
散会后,华明清直接给万嫩娇打了电话,让她来办公室一趟。“万部长,你正科年限够了,纪委书记是副处级,这是个好机会。” 华明清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笃定,“现在就去找姚厂长,顺便在省城活动活动,晚了就没位置了。”
这几个月,他早把万嫩娇摸透了,为人正直,跟李德昌对着干时也没半分怯意,一个科级干部敢跟正处级叫板,背后肯定有人撑着,而且来头不小。万嫩娇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攥着笔的手都紧了紧:“华书记,我听您的!您可得在姚厂长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这自然,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 华明清笑了笑,提醒道,“姚厂长是务实的人,跟他谈的时候,多说说你对纪委工作的想法,别光说场面话。还有,姚厂长今天刚提了要补纪委书记,接下来肯定有人盯着,你得抓紧。”
万嫩娇连忙点头,记了满页纸,才兴冲冲地走了。
没几天,后勤处副处长的案子又牵出了党委办主任樊明,涉案情节比前者还重,直接被双规了。党委口一下空了两个位子,可琼花厂的经济形势一团糟,没人愿意来,这倒给了姚正国操作空间。
万嫩娇的后台确实硬,不到一个月,组织部的人又来了,这次是宣布任免:万嫩娇任纪委书记,副处级,兼党委委员;顾卫忠在华明清的推荐下,当上了党委办主任,正科级,兼党委委员;陆荣轩靠万嫩娇举荐,成了宣传部长,也是正科级,兼党委委员。
更解气的是,干部三处的副处长还当众念了 “免去高天林党委委员职务” 的决定,高天林脸白得像纸,全程没敢抬头。
说起来,琼花厂的班子也算是个奇葩,从正科到副厅四个级别凑在一块儿,搁别的地方根本见不到。但不管怎么说,班子总算配齐了,新一轮的人事调整,就这么尘埃落定。
有了万嫩娇、顾卫忠几个人盯着党务,华明清轻松了不少,纪检、宣传、办公室都有了负责人,他只需听汇报、定对策,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技术上。
顾卫忠刚上任不到一个月,就给华明清找了套三室二厅的房子,没提前打招呼,就带着几个弟兄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擦得能映出人影。周六早上,直接拉着人来帮华明清搬家。
“不用,我住单身宿舍挺好。” 华明清看着堆在门口的行李,无奈地笑了。
“华书记,这不是您要不要的问题,是您该得的待遇!” 顾卫忠梗着脖子,语气坚决,“以前是樊明使坏,弟兄们没辙。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给您正名,您就别推辞了,万一伯父伯母过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等华明清再说,几个人已经动手收拾起来。他的东西本就不多,还是从学校带来的旧行李,加上那个陪了他四年的木箱,那是他妈妈亲手打的,漆都掉了好几块。没一会儿,就打包成了几个包,搬到了干部楼,过个院子就到。
中午,华明清请他们在食堂多炒了几个菜,喝了两瓶酒。这一年下来,他在琼花厂的追随者越来越多,只不过大多是生产一线和技术部门的人,其他部门还没怎么接触。
日子一天天过,华明清的努力没白费,年底的时候,琼花厂的产品居然拿到了部、省优质产品的称号。姚正国高兴了好几天,可高兴归高兴,称号不能当饭吃,厂里靠贷款发工资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国企的 “老大病” 又改不了,产品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资金周转不开,连工人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年底贷款更难,讨账的人天天堵在厂门口,场面别提多难看了。
姚正国找到华明清,开门见山:“小华,你再挑挑担子,分管销售吧。”
其实华明清早就想碰销售了,只是没找到机会。现在姚正国主动提,正好合了他的意。“姚厂长,不是我推,是我现在对销售一点底都没有。” 华明清揉了揉眉心,“至少得让我先摸清楚情况,才敢接。”
“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姚正国手指在桌面上敲得飞快,语气沉了下来,“我只能给你一个星期,摸清情况,一个星期后必须上任。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提。”
“姚厂长,能不能等我了解清楚再说?”
“不能!” 姚正国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急切,“你看看班子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扛得起销售?”
华明清苦笑了下,只能点头:“行,要求我先记着,等我摸完情况再跟您说。”
“这才对。” 姚正国脸色缓和了些,“今天周一,周五我们再谈。”
华明清走出办公室,立刻给顾卫忠打了电话,让他筛选有责任心的销售人员,一个个来谈话。销售处就一个处长、五个副处长,处长管全面,一个副处长管内勤,剩下四个各管一个片区,分工看着合理,销售业绩却惨不忍睹。
顾卫忠现在名义上是党委办主任,实际上成了华明清的专职秘书,筛选得格外仔细,挑了两个分管片区的副处长,还有近十个销售人员。“只要他们有空,随时来谈,一个一个来,时间不限。” 华明清特意叮嘱。
从星期一下午开始,他就扎进了办公室,连轴转了三天,早上一上班就开始谈,中午啃个馒头接着聊,晚上办公室的灯亮到九十点。直到星期四上午,才把所有人都谈完。
翻完厚厚的谈话记录,华明清心里有了数:销售处最大的问题,是没一个懂技术的,客户问起产品参数、改进空间,销售人员只会支支吾吾,别说开拓新市场,能保住老客户就不错了。还有产品质量引发的三包问题,闹得客户怨声载道,再不解决,老客户都要跑光了。
不过也不是没好消息,市场需求其实不小,只是琼花厂的技术跟不上,抓不住机会。
周五一上班,姚正国的电话就来了。华明清一进门,就直截了当:“姚厂长,我可以接销售,但有两个要求。”
“尽管提!” 姚正国身子往前探了探,语气爽快,“能答应的,我现在就拍板;要开会研究的,我马上叫人过来。”
“为了打开销售这个僵局,我要求成立‘技术市场开发组’,从设计处挑五名技术人员,归我直接管,实行经营费承包制。” 华明清指尖在笔记本上点了点,眼神坚定。
姚正国听完,忍不住笑了,指了指他:“你这小子,我还以为是什么难办的要求。行,这个我现在就同意!接着说,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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