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持棍而立的小男孩有点眼熟。
这不就是昨日在外祖府上报丧的那个吗?
“兀那小娘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俊俏的郎君?”
李守忠刚被骂了句碧眼胡,本来也没准备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可接着李固就被骂作妇人。
这如何忍得了?
“小娃娃,身子还没促织大,也学大人舞枪弄棒?要是被打哭了鼻子,这里可没饴糖给你吃。”
男孩抖了个棍花,挑衅道:“敢去校场吗?”
“怕你何来?!”
李守忠冷哼一声:“前面带路!”
李固全程抱着膀子看戏。
直到穿衙过署,远远有呼和之声传来时,他才看到门头上挂着的“毗沙演武堂”牌匾。
原来就是此处。
可外祖这左骁卫管理也太过松懈了吧?
一路行来竟没半个人过问。
正疑惑间,左前方转过一队武士。
被簇拥在中心的,正是辛思廉。
“来了?”
他今日一身绢布甲,手持包革横刀。
看样子是已在校场操练过一阵了。
李固连忙叉手拜道:“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固前来点卯!”
“嗯!不错,像个样子。”
他微微颔首:“走吧,先去看场热闹。”
李守忠跟小男孩早就到了校场之内,说不定现在已经动上手了。
穿过一道门廊,前方豁然开朗。
这里就是左骁卫府兵训练之所?
场地西北角有一三尺土台,人群正在往那处汇集。
李固极目望去,竟看到了两个熟人。
李光弼跟史真庆怎么在这?
此时他才发现,场上演武之人,多穿红披绿。
缺胯袍上几乎都是瑞兽纹样。
好一帮勋贵子弟!
似是察觉到李固心中所想。
走在前面的辛思廉叹道:“昔年在这校场之上的,都是关中良家子,哪是如今这等架鹰走狗之徒?”
旁边跟着的武士脸上都是讪讪,却不敢出声反驳。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土台之前。
有部曲搬来马扎。
可辛思廉却并不落座。
“老规矩,连胜三场者可休息三天,不用来老夫这里点卯!”
人群中一阵低呼。
似乎这个赏赐比官升两级诱惑还来得大。
“大将军,我不要什么休息,可否将您那张‘紫电承宵’赏我?”
“先赢了再说!”
辛思廉满脸的赞赏。
似是非常看好这个总角少年。
“他叫李晟,家族世代在陇西戍边,一身武艺出类拔萃!”
李固微微点头。
竟然是天下世家之首,陇西李氏的子弟。
“刚才他骑射、马战连赢两场,这些世家子不忿他拔得头筹,都回避与其对决步战。”
刚才那小孩是专门出去找茬的?
也是。
被一个八九岁的娃娃连赢两场,放哪都是丢死人的事情。
纨绔们打不过。
李光弼这样的也不愿意出手。
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李固摇头失笑。
只能怪他俩来得太是时候了。
台上二人全都换上黑色袍服,手持木质兵器,其上洒了白灰面。
“先中致命伤一处或普通伤三处者败!”
“开始!”
裁判令下。
但一大一小并未贸然出手。
李晟含腰躬背,隼目逡巡,如同一头小狼在寻找战机。
而李守忠则如山岳耸峙,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气机圆融,全无疏漏。
辛思廉面露异色:“你这部曲好生厉害。”
“守忠师承名门,但他不是部曲,而是跟我一起上阵杀敌的袍泽!”
李固的回答让辛思廉老怀大慰。
“好!你身上果然有我辛家一半的血脉!怪不得如此天生将种也甘愿对你俯首听命!”
转眼间。
台上胜负已分。
两人身上均未粘上白灰。
李晟的木刀已不在手中
竟是被李守忠以巧劲卸掉了兵刃。
“是我输了,但明年今日我必雪此恨!”
总角少年双拳紧握,似是受了奇耻大辱。
李守忠淡淡道:“随时恭候。”
“柳城李守忠胜!”
“陇西李晟败,两连胜止!不予奖励。”
有些沮丧的李晟下了台,走到辛思廉近前躬身下拜。
“伯父,给您丢脸了。”
“无妨,你还小,有朝一日,这里无人能胜你一招半式。”
“我想快些长大上阵杀胡,为阿耶报仇!”
辛思廉肃声道:“只要你日日来此勤加刻苦,必能得偿所望。”
“是。”
李晟再拜后,便乖乖站到旁边。
只是看向李固的眼神有些不善,像刚独立捕食的小狼在打量猎物。
跟打败他的家伙一起来的,哪能给什么好脸色?
李固当然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他此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土台之上。
李守忠有了新的挑战对象。
一古铜肤色的壮实汉子持枪上台。
他也是少数场上没有披红穿绿之人。
是此处罕见的白身。
“渤海高适,请与阁下马战!”
李守忠回头看向李固。
跟李晟的对决只是个意外。
此时想来,刚才他实在有些沉不住气,当下还有些自责。
现在有人继续挑战,当然要先征询二郎的意见。
李固当然是同意啦。
高适诶~
看《长安三万里》的时候,他就非常欣赏这个角色。
在他心中可比李白有魅力多了。
不光有勇有谋,更重要的是心怀天下。
即使仕途不顺也从未灰心丧气,终成一方节帅!
不光恢复家族荣耀,更是与诸多中兴名将一起,挽狂澜于既倒。
今日有幸一观其风采,善莫大焉!
可这家伙不应该跟那帮“文学派”的家伙厮混吗?
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高家的后生也算可造之材,家里虽然败落了,但一身武艺却没有落下,我见他整日在各种宴会上吟诗作对,自甘堕落!索性我就命人把他拉来此处了。”
外祖的话让李固哑然失笑。
他环顾四周。
这些勋贵子弟平日逃避兵役都来不及。
怎么就“失心疯”来此演武。
原来大部分都是被他外祖给“拉”过来的!
南衙禁军虽日渐没落。
但这长安城的卫戍防务可都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说句不客气的。
长安县令管不得的事,辛思廉能管。
京兆府尹抓不到的人,辛思廉能抓。
你们这些纨绔不是不想当兵吗?
南衙禁军的号令你们不是不听吗?
那行。
辛思廉就就以个人名义把你们“请”过来。
看你们哪家敢撕了陇西辛氏家主的老脸。
怪不得“休息三天”就让这些人大喜过望。
恐怕是被折腾的不轻。
可又实在对这位左骁卫大将军没什么办法。
只能一日日在此处苦挨。
李固重新看向身边的老人。
那坚毅脸庞的每一条沟壑,似乎都在诉说昔日府兵的荣耀。
大唐老兵不死,只是逐渐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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