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大乱方歇。
流散的西原蛮黄氏余孽，又被李晟等将撵着追了月许时间，才算基本剿灭干净。
王昱到宋平城，已是十月将终。
他走得这么慢，不单单是因为官道被乱兵袭扰，其随行队伍也太过浩大。
广州陈氏、廉州宁氏、潮州王氏、桂州李氏、韶州张氏，甚至还有他动员来的太原王氏。
队伍内有长短工，有家生子，有账房，甚至还有家族中重要的族老、管事。
队伍迁延十几里，怎么也不可能走得快。
安南经过“金银黑齿夷”的劫掠，百废待兴，急需人手填充，特别是有技术的工匠。
而各大家族也是看中了交州丰富的煤铁以及粮食资源，再加上河网密布，交通极为便利，实在是一块儿大肥肉。
经张使君的调度，王使君的首肯，各家划定了产业方向与地盘，就这么结伴上路了。
王昱花了几天时间，刚刚收拾停当，便有下人来报，剑南客到。
他心中念头转了几圈，便肃声道：“本都护亲自接待。”
“喏！”
盏茶功夫。
宾主相见。
来人三俗一道。
“汝等都是从南中而来？”
王昱皱了皱眉头。
为首的道士微微颔首：“渠敛赵氏、太和杨氏、姚州姚氏还有石桥张氏，见过王使君。”
“诸位有何指教？”
这几姓都是南白高国的贵姓，跟着李固把爨氏掀翻，将南诏撵到高原。
王昱不敢怠慢。
那道人笑道：“如何敢指教王使君？只是听闻您坐镇安南，特来恭贺！”
“哦？”
王昱微微沉吟：“什么坐镇不坐镇，是圣人还未忘记我这个老朽，让某看好大唐门户而已。”
“使君过谦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沓契书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几家的贺礼，请使君笑纳。”
王昱心底闪过一丝鄙夷。
南中汉儿果然胡风甚重，就连道士都如此粗鄙不堪，哪有这么直不楞腾送礼的？
但他面上还是云淡风轻：“不必如此.....”
“使君可先看看这些契书的内容。”
王昱闻言，接过扫了一眼，马上便皱起了眉头。
这些竟然全都是安南各处煤铁矿与田产、瓷器场的转让文书。
他越翻越是心惊。
里面提到的产业，遍布安南各处。
特别是交州。
精华之地几乎全部囊括！
转让之人正是当初的交州陈氏家主——陈旦。
“这......本都护不能收。”
那道人笑道：“镇军大将军听闻王使君带领各族汉儿开发安南，内心欢喜不已，这些产业不光是充实使君自身实力，更是要借助您手，奖励这些为国戍边的忠义之士，并非私相授受。”
王昱深吸一口气。
又是好大一份人情！
李固好大的气魄！
他之前虽大概知道其在南中的一系列布局，但今日再看，心中还是小瞧了对方。
南白高国分明已是李固手中玩物。
想怎么支使就怎么支使。
岭南大乱。
几乎就是其一力平息！
所用的力量，大部分都出自南中。
想想旁边就是这么个怪物。
王昱简直如芒在背！
这次李固不光是命人送礼，还有赤裸裸的实力展示。
给了甜枣，可也准备套上缰绳。
厉害啊！
他随即又摇头失笑。
自己的政治前途与身家性命差点彻底断送，可都是李固一手接续。
说句乱了辈分的话。
李固几乎算是王昱的再生父母。
以后朝廷的话听三分，广州的话听一分，剩下六分，可都要听镇军大将军的了。
“而且，当初陈旦与镇军大将军约定合作的产业，并不在这些契书之中。”
话说到这里。
王昱勉强将这些契书收了。
“本使君也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
他沉吟道：“安南广博，你们看中哪里，直言便是。”
那道人颔首道：“多谢王使君！但现在某等还未有主意.....”
“那......”
“不过，我们带了无量真阁的耆老与阁员，准备花费些时间，在安南各地勘探测量，如果发现有价值的矿产与资源，再禀告使君。”
此话一出。
王昱又是阵阵感叹。
这些人在安南待上年许时间，就能把他的家底与内情摸个一清二楚。
自家虚实尽在别人掌中。
将来就算换个人来当这安南都护府都督。
恐怕也只能以李固马首是瞻了。
“镇军大将军可还有什么话要捎给某的？”
王昱此时已彻底放平了姿态，
“使君言重了，不过大将军有几点建议，可以供您参详。”
“速速讲来。”
道人继续侃侃而谈：“无非就是，教化一方，鼓励生育，重视产业，拓展疆土，强化海贸。”
王昱轻捻胡须，细细品味这些二十个字。
平平无奇。
这几乎是任何一个岭南的地方官都需要做的。
但李固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他轻声探问道：“这五个方向，可有甚要紧处？”
“王使君高见！”
道人苦笑摇头：“这些内容极为深奥晦涩，贫道也是不能理解其中三味，生硬转述有可能会曲解大将军的意思，因此......”
他从怀中又掏出一本扎册。
“将军之意全在这里，王使君以后闲暇，可细细品读。”
王昱接过册子，轻轻打开。
“化生为熟、化蛮为汉，尽快废除奴籍.....”
“仿效冯宝与冼夫人故事，让汉官带头娶蛮女，不娶者，弹劾出安南.....”
“攻灭不服约束的羁縻州，纳入都护府直辖，兵力不足的话，可花钱雇佣南白高国兵卒.....”
........
单单扫了几眼，就是大量不伦不类的话语，还有违反当下理念的“邪路”做法。
但稍微深思，却又觉得大有道理。
如果放在内地州郡，甚至是广州这种显眼地方，可能很多事情还真没法做。
但这里是安南。
大唐五大都护府之一。
本就是为归化、羁縻境外蛮民与朝贡国而设立的存在。
自由度相对较高。
很多事情还真做得。
有些犯忌讳的，大不了偷偷做，不说便是。
而且。
这些事情做与不做，甚至做的好坏。
应该就是以后李固对其支持与否的准绳了。
要是将这些完全置之不理。
说不得几个月后，又有一大堆“金银黑齿夷”要来安南劫掠了。
想到此处。
王昱抱拳沉声道：“请法师转告大将军，王某会在安南好好施为，定让百姓安居，汉蛮和谐，百业兴旺，成为天南汉家乐土！”
道人抚掌笑道：“不错！汉道昌！胡道亡！如果真能如此，王使君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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