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四载九月初八，上下诏贬王忠嗣为汉阳太守，两月后，复贬高要尉，再一月，暴毙于赴任途中。
安禄山兼河东节度使。
安思顺任河西节度使。
哥舒翰任陇右节度使。
张齐丘任朔方节度使。
“这人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李固拿着最新的邸报开口问道。
身侧许远轻声回复：“是比臣早十年的进士及第，之前一直在御史台，声名不显。”
“啧~一水儿的胡将，就单他一个汉儿，进士郎也懂打仗？”
李晟面带不屑，忍不住品评起近日一系列的人事任命。
“奇也怪哉，王忠嗣这么个四镇节度就这么完了你不说，边镇节帅几乎全为胡人你不说，怎的就关心这张齐丘会不会打仗？”
李守忠轻轻拨弄了一下炉中炭火，忍不住斗两句嘴。
这半年以来，在这左金山堡全都是做些协调转运的活计，最多就是带兵护送巡查一番，连个匪类都没瞧见，数千里之地的部民都异常乖觉，日子平淡如水，真是把他这个沉默寡言的都要逼成话痨了。
好似不多说两句，脑袋就要先疯掉。
但李固非要稳扎稳打，不将天山以北的旧日烽燧、兵站全数恢复，就硬是不提兵西进。
“朝廷的意思很简单。”
辽阳郡王双手端着一碗热茶汤，起身来到地图前面：“石堡城必须要拿下，所以河西、陇右两处用的还是军中宿将，而安禄山是王忠嗣倒台后用来牵制咱们的，因此拿走了河东，朔方作为当初圣人半子的大本营，实力最是强悍，但其根基也最是牢固，所以那张齐丘就是过去瞎胡闹的。”
许远此时出声道：“郡王的意思是，李林甫故意用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书生，去胡乱指挥一番，清除掉王忠嗣过去盘根错节的势力，最后再把犯了重怒的张齐丘拉出来当替罪羊？”
“不错。”
李固微微颔首，将茶汤吹皱。
“那李林甫弄完这些，应该就要转过头对付咱们了。”
李守忠的担心正是众人所想。
“没那么容易。”
李固轻笑道：“北境的边镇就是几条恶犬，朝廷以兵甲钱粮当做狗绳，节度使个人的权势、富贵当做骨头，让他们咬谁就咬谁，可若是主人让其咬的对象是头老虎呢？”
许远微微怔了怔，然后沉声道：“谁先上谁死！”
“不错！”
李固冷笑道：“王忠嗣倒台之前，就与我那便宜义兄相互攻讦不休，彼此都往梨园打小报告，要么说与我燕北有所勾结，要么就说有谋反之意。”
“狗咬狗罢了，谁都不想与咱燕北单独对上，但彼此之间在朝廷面前又是竞争关系，能有信任才怪了。”
李晟一脸不屑。
“所以那次安庆绪跟史朝义的突袭......”
李守忠皱眉沉吟。
“就是我那便宜义兄自保之策罢了。”
李固幽幽道：“王忠嗣毕竟还有石堡城这个挡箭牌可用，但范阳可啥也没有，为表忠心，怎么的也要跟咱们做过一场，但其多少还念及往日旧情，同时也忌惮咱们的实力，只敢派两个小的过来试探。”
“煌煌大唐，竟是如此虚弱不堪，看似兵甲鼎盛，却再无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各边镇权力愈发集中，却都是争权夺利、蝇营狗苟！”
许远不胜唏嘘。
“如今各边镇如同节度使私产，兵卒犹如佃户、长工，有哪个冤大头愿拼个你死我活？都他娘的成了生意！”
李晟一拳锤到案上，脸上七分气恼三分可惜。
当年攻灭突厥。
连王忠嗣都只敢以离间之策为主，手中重兵只成了威慑的筹码，根本不敢千里奔袭深入漠北。
而朝廷却将刚经历过大战，元气未复的燕北直接丢了过去。
反正草原杂胡的命不是命。
输了不可惜，赢了是惊喜。
如今看来，所谓的“持重安边”几乎成了笑话。
王忠嗣本人也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过去是两狗相争，现在却是群狗乱咬，你们说咱燕北如何？”
李固笑着环视左右。
“只要稍微花些力气从中挑拨，各镇节度必然互相攀咬，哪还能顾得上咱们？”
李守忠率先附和：“那安思顺可是安禄山的族弟，但人却是出身河西帮，又久在王忠嗣麾下，听说其又跟这几年蹿起最快的哥舒翰不合，而最妙的是，这次出来四个节度使的官帽子，在朔方资历最老的郭子仪却是一个没捞着，怕是不用咱们如何使劲儿，他们自己都要打起来。”
若论燕北之中谁对这些胡将最为知根知底，却就要属这位金管的都督。
许远躬身拜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不必劳烦令威，孤已有打算。”
许远微微一怔，连忙躬身应是。
李固对其点点头后，便转头看向自己的头号家将：“守忠，你当初便是随着安禄山、史思明与安庆绪他们与突厥人一起南下投唐的吧。”
“不错。”
李守忠一脸唏嘘，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就是昭武九姓出身，祖地就在河中。
当年大食人将其家园毁掉时，李守忠还没出生。
待金山都督有记忆之时，已是在迁徙的路上，而玩耍之地，正是这茫茫天山北麓草原。
那时的突骑施还是大唐忠狗，为帝国抵挡大食人的东侵。
燕北九管成立。
这极西之地的金管最为要紧。
李固虽有些不舍，但考虑种种因素下来，还是让这心腹爱将来了此处。
而对李守忠来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回归故土了。
气氛就要冷在当场，还是李晟打破沉默道：“我觉得高仙芝这人不错，当另行看待吧？再说安西与北庭离长安太远，朝廷也鞭长莫及，如今咱们又是合作关系，不必再派人了吧？”
他的话当即得到了李固的首肯。
“不错！不过上次送给他的功劳只是让他挤走了夫蒙灵察，还有个碍事的王正见在侧，他若是不走，很多事情还是放不开手脚。”
李守忠双眼精光一闪：“二郎的意思是要再送给此人一个大功劳，然后把北庭都护府也拿下？”
“不错！”
李固点头道：“自咱们燕北崛起，北庭都护府的空间与价值就被大大压缩，对朝廷来说也是鸡肋而已，可咱们已经有安东都护府在手，北庭不会给咱们的，上次与高仙芝合作不错，咱就再帮他一回，同时也为咱西进扫平地理与法理上的障碍。”
王正见的小报告虽不能对燕北怎么样，但却足够恶心人，而且接下来李固要对河中大规模用兵，肘腋间放这个臭虫，实在是难受，不如一脚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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