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俾路斯的孙子，尼涅师的儿子，波斯王普尚？”
李固看着被李晟风尘仆仆带回来的干巴老头，一脸不可思议。
对方一身粗布麻衣，灰败的卷发乱糟糟的，双眼浑浊得像添了浆糊，怎么看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周围众人完全听不懂。
也就薛裕能勉强辨别出来一两个字似是唐音。
“人应该是真的。”
李晟将大唐朝廷的册封诏书拿出来：“时间、封号、用宝都对得上，只是他从小在长安就生活了不到四年，就被父亲带回波斯故地，一直没再回去。”
经过一阵费劲的沟通，李固这才明白了俾路斯去长安后发生的事情。
疾陵城丢掉以后，波斯的抵抗势力依然依靠着波斯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的崇山峻岭进行着抵抗。
到达长安后没多久，朝廷就派裴行俭护送尼涅师带着家小返回吐火罗。
可在大食的持续打击下，抵抗势力大不如前，尼涅师在当地就召集了两三千山地游牧，于大局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而裴行俭打完西突厥就直接回长安了。
尼涅师这一支就这么留在了吐火罗。
这一待就是近七十年。
若是李晟再晚两年将其找到，说不得这俾路斯的孙子都没了。
旁边的裴玢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实在没想到远征万里到此，还能遇到祖上的“遗锅”，命运当真玄之又玄。
“如今他们隔几年还会以‘波斯王’的身份长途跋涉去长安朝贡。”
李晟又拿出几封保存完好的诏书：“回赐的金银、锦缎都送给其栖身的部落豪酋了，这些年他们也没个固定居所，若不是还能有跟大唐联络的资格，早就被抓去大食领赏了。”
几乎衣不蔽体的波斯王一大家子，个个面黄肌瘦，女人孩子眼神都是闪闪躲躲，显是没见过这等场面。
“倒也是不容易，先在撒马尔罕好生安置，待验明正身之后再作定夺！”
李固处置完波斯王的事情，便笑着对李晟道：“良器这一趟可是跑得够远的，听说林猛那小子都被你吓了一跳？”
李副经略当日拿下开伯尔山口之后，便大军四出，彻底占住了这片兴都库什山中最大的一片谷地，其命后军在此设置关卡、城塞，然后亲自带三千毗沙天王军精锐东进天竺，一直顺着昆仑山（唐代将喜马拉雅山脉，特别是冈底斯山段的冈仁波齐峰认定为昆仑，而这一命名到乾隆时期福康安远征雪域高原后，才改过来）南麓河谷地疾速行军至东天竺海岸，碰到了来定期巡航的天竺海舰队总纲首林猛。
“鉴真不行了，在泥婆罗的释门反抗力量被吐蕃绞杀得很厉害，他是来提供支援的。”
李晟的话让李固沉默了片刻。
那个当年在扬州被他骂得撞柱自尽的律宗大德，为了心中执念西渡天竺，在吐蕃后心狠狠打上了一根钉子。
如今十年过去，其终于要往登极乐了。
“薛嵩他们做得不错，泥婆罗的佛门势力不能放弃，反倒要加强！”
李固笑道：“你这一趟还带了这么多天竺土邦的使者过来，明年的长安又能热闹不少。”
唐军兵锋数十年后重返天竺，昔日被王玄策支配的恐惧再次降临。
为免毁国灭城之祸，大小城邦全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并纷纷派出使者随行。
“这帮人倒是会观风向。”
李晟不屑冷哼。
大小勃律被高仙芝攻灭的影响对周围小国的震慑是巨大的，毕竟这是吐蕃必保的两个仆从国。
但却被大唐生生吃了下来，还是两年内连续两次。
这曾傲视天下的高原强蕃也是江河日下了。
“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当年西戎贼鼎盛时甚至连河西四镇都拿下了，缘何没有吞灭天竺？听说那里河网纵横、土地肥沃，实乃王道之基，凭此再与我大唐争锋，恐怕又是另外一番格局了。”
许远的话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深思。
唯独李固摇头失笑：“那里太热，吐蕃人受不了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面色古怪。
特别是李晟。
他可是跟着李固天南海北都跑过一圈的人了。
岭南也热啊。
还能死人不成？
“不相信？”
李固笑道：“你忘了不空三藏法师？他本就是天竺人，可在大唐待久了之后回归故土反倒不习惯了，若不是其佛法精湛，早就跑回来了。”
听完此话，李晟这才恍然道：“好像听李大那厮提过一嘴，而且我从开伯尔山口南下时，已是初冬时节，只觉得气候温暖如春，倒没往深处想。”
“哼！你们呀，满脑子都是喊打喊杀，多看两眼《无量月刊》也不至于这点知识都不懂。”
李固这句数落让几人全都面皮微红。
尤其是许远。
他进士出身，向来自恃才高，快切他在经略府的定位是“谋主”，走的也是军事路线，而且此次西征的主要战略方针是河中之地，谁知道副经略都跑到天竺去了？
那地方却是没有下功夫研究。
“也怪不得你们，孤也没想到这次会打这么远！”
李固轻叹道：“若不是恰逢大食内乱，本来拿下石国后，最多再跟呼罗珊总督府比划两下就完了，谁知道几乎打成了灭国之战。”
乌浒河-木鹿战役不光彻底改变了河中与广大波斯故地的势力版图，其连锁反应甚至会深深影响整个世界的地缘战略态势。
只是目前时间还短，很多后果还未显现。
攻伐易，经营难。
这次扩地数千里，招纳百余国，再加上阿布走时的破坏性搬迁，给李固留下的就是个极大的烂摊子。
更别说这地方本就是东西方影响力交汇的中心。
各种宗教、文化、人种、观念彼此对立又融合，可大食统治时期，却是极端压迫其他族群与“异教徒”，在这里留下了难以弥合的伤口。
燕北势力虽强，能凭借雄兵统统镇压，可后勤补给、士卒轮换都至少要跨越数千里，就算再财大气粗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而就地纳税、征粮甚至屯田，可不是年内就能完成的事情。
况且最让李固头疼的就是人手不足。
羌热礼还驻守在铁门关没法回来呢，李晟跟裴玢都要当文官来用，扔下去把各地行政框架与秩序捋顺，许远就更不用说了，马上就要掰成几瓣当牛做马。
“那谁，俘虏的那个什么波斯贵族怎么样了？现在带他来见我！还有，杜环到哪了？从瞰羯城出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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