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入了初夏，院里的石榴花红得灼眼。贾府的日子瞧着依旧，内里的弦子却似乎越绷越紧，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吃劲。马伯庸穿行其间，脚步比往时更稳了些。这份稳当，不单因他在二奶奶跟前渐显得力，更因他心底那张悄然铺开的人缘网，让他脚下多了几分虚实。
前番几次借力，或避祸，或窥险，让他愈发笃定了这“撒网”的路数。他也明白，平儿那儿的风声是高屋建瓴，而小吉祥、小舍儿、焦大爷这些底下人送来的，终究是零敲碎打的风闻。它们像散落的珠子，单看蒙尘，若能耐心拾掇、巧手牵连，未必不能串出些名堂。
故而，他并不急切索求回报，反倒更着意维系这份关系的长远自然。他对小吉祥、小舍儿的那些看顾，愈发没了定规。有时隔上十天半月，才“凑巧”有多买的时新果子，分给厨房丫头们尝鲜；有时见小舍儿跑得汗流浃背，便“顺手”递过一碗晾凉的绿豆汤，绝无半句多余探问。
这日傍晚，天边铺着霞光。马伯庸从外头回来，手里捏着个小油纸包，里头是几块新出锅的桂花糖糕，甜香隐隐。路过小厨房后巷，正瞧见小吉祥蹲在井台边，就着盆里的水刷洗一摞油污的家什，额发被汗水黏在通红的腮上，瞧着甚是吃力。
马伯庸脚下未停，只经过她身旁时，像是无意般将那油纸包轻轻搁在井沿干燥处，低语一句：“路上买的，还温着，歇口气再用。”
小吉祥愕然抬头，只瞥见他淡然离去的背影。她望着那包尚带余温的糖糕，心口一热。这府里头，谁正眼瞧过她们这些灶下婢？独马管事，帮过她，还时时念着她们这点微末辛苦。她默默将糖糕收好，心下那份感念，又深了一重。往后再听得什么闲篇，头一个便想递到他耳边。
待那跑腿的小舍儿，马伯庸又是另一番手段。有一回，小舍儿奉差给一位清客送东西，回来时撞上急雨，衣衫湿了半幅，冻得牙关都有些磕碰。马伯庸瞧见，将他唤到背风处，递过自家一件半旧却干燥的布褂子：“先换上，仔细寒气入骨。这衣裳你得空再还我不迟。”
小舍儿愣怔接过，心头一暖。一件旧褂子值不了几个钱，可这份不拿他当贱役看待的心意，却是难得。他换上干爽衣裳，望着马伯庸，眼里添了几分真心，“马管事，您待我……没的说！往后有啥跑腿传话的零碎活儿，您只管言语！”
马伯庸只拍拍他肩头：“快去将湿衣烤干，莫误了差事。”
至于后角门的焦大爷，马伯庸依旧守着那份默然的关照。值夜的烤红薯、盐花生照旧，偶尔添一小壶劣质却呛喉驱寒的烧刀子。焦大爷依旧寡言，但接过东西时，那声含糊的“有心”，却比先前多了些许人气。有时，他会望着墨黑的夜空，喃喃自语：“这光景，眼见着是一年不如一年喽……树大招风，根深也怕蚁穴……”
这些话，马伯庸都静静听着，如同翻阅一本残旧的暗语簿。
在这般“不着痕迹”的维系下，小吉祥、小舍儿几个，渐渐将马伯庸看作了“不一样的管事”。他不拿腔，不作势，也非那等假意示好、另有所图之辈。他的关照来得自然，帮衬恰到好处，让他们在这规矩森严的府邸里，难得嗅到一丝不带施舍气的尊重。
这番心意上的贴近，使得他们与马伯庸相处时，少了许多防备。即便马伯庸不问，他们也乐得同他分享些听来的趣闻，抱怨几句辛苦，或漏些无关紧要却或有深意的碎屑。马伯庸求的，正是这份“愿意跟你念叨”的情分。他像个有耐心的渔人，不指望网网见大鱼，但只要网张着，总有些细鳞小虾入来，而这些，正是拼凑这府邸底下光景不可或缺的素材。
夜深人静，马伯庸常独自捋着这些日积月累的零碎：小吉祥听来的丫鬟口角，小舍儿瞥见的某房小厮行踪，焦大爷感慨的今昔之比，再佐以平儿偶尔漏出的口风……它们像一堆杂乱无章的残片，眼下还拼不出全景，但握在手中，已能掂量出背后那庞然巨物的沉沉影子。
他心知，这套底下的消息来路，是一项长久计较。它给不了要害机密，不能助他平步青云，却能让他耳聪目明，立足更稳。这深宅里头，有时候，偏是这些不起眼的边角料，能在风浪骤起时，予人那救命的转圜之机。
望着窗外沉沉的夜，马伯庸心下是一片定的。他不似初入府时那般惶惑，也不因一时顺遂便忘了形骸。他如同栽树，既要向上争那阳光雨露（平儿），也须将根须悄悄向四周土里扎深（底下人缘），汲取那些易被忽略却关乎根本的滋养。路还长，他已寻着了自家稳当走法。这张初具雏形的网，便是他日后立足、乃至窥望更大风浪的倚仗。他只需耐着性子，持续浇灌，静待时日。
喜欢我在红楼当社畜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我在红楼当社畜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