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睡不着吗？”
正当毛晨曦只身一人，仰望着窗外皎洁明月之时，一阵轻轻的言语声在身后响起。
毛晨曦从沉思中回神，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去，就看到杨望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眼睛冲他做口型：
“出去聊聊？”
毛晨曦扫了一眼还在地上沉睡的众人，也怕打扰到他们，便点了点头，跟随着杨望从二楼来到一楼。
走出护城军办事处的正门大厅，此时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本应该负责巡防的城防队现在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冷风吹拂之间，还隐隐有些冬日里的寒冷。
“十一月了。”
杨望蹲在办事处门口的马路牙子之上，有些感慨的说道。
“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
毛晨曦点点头，听着杨望平静的说着：
“小时候啊，我就听我爸爸跟我讲，人们之所以要过年，是因为有一只叫做年的神兽，每当一年的交界便会出现，在此时为祸人间。”
“他们说这年十分强大，但却有三个缺点，一是怕人气，二是怕见红，三是怕声响，每到那个时候，天南海北的御兽师们都会想着回家去。”
“和家人们聚在一起，染上一片红，在请上一两个教会的公益御兽师来家里做个声响，有人气，显得热闹，年看到后就会感到害怕，从而避开这些人家。”
说到这里，杨望叹了口气，有些唏嘘：
“可惜咱们现在这种情况，应当是不能回家团圆了。”
看着他的神情有些落寞，毛晨曦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局促的说到：
“老师……你还好吧？”
杨望摇了摇头，神情恢复正常，看着他笑道：
“我？还好，这不是还有你们，这年过的不会孤单。”
顿了顿，他还是有些情不自禁：
“只可惜我家里那老两口啊，年纪大了，一年到头也没见过几回，是我这当儿子的不孝了。”
毛晨曦没有接茬，他的情况杨望有所了解，正是因为和家里人闹矛盾，这才来到他们的书店找工作。
眼见毛晨曦并没有在这方面聊下去的欲望，杨望也不再纠结，转而问道：
“说句实在话，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年的存在，晨曦啊，你说有关于这些说法，都是从哪里来的？”
毛晨曦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
“我也不大清楚，具体的起源已经无法考究了，似乎都是人们的口口相传，相比起事实，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人文风俗。”
杨望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你觉得，那些科技神教的信徒们，他们的思想和做法正确吗？”
毛晨曦一愣，不知道杨望为什么会这么问，接连两个问题似乎毫无关联，让此时的杨望显得有些跳脱。
但他还是仔细思索着答道：
“他们的思想和做法我还不太了解，不好做出详细评价，但如果只是今天下午的事情，我觉得他们做的并不对。”
今天一天的内容看似很多，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处于一种被动反击的状态，真正的主动只有在林家灭门一事前后。
杨望自然知道他是在说哪件事。
思索片刻，杨望开口说道：
“你觉得哪里不对？”
面对自己的老师，毛晨曦觉得也没什么可以瞒的，索性便敞开了说：
“他们的态度不对。”
毛晨曦斟酌片刻自己的言辞，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
“无论是他们的为人处事，还是他们的行事作风，似乎都有点太过于散漫了。”
似乎是感觉自己表达的不够到位，他有些着急，手舞足蹈的在空中比划：
“不是那种生活状态的散漫，更像是，更像是那种，那种——也不像是心理状态，更像是一种比我们高一层级的认知状态。”
毛晨曦的描述给杨望都整不会了，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认知状态？”
毛晨曦有些烦躁的揉搓着头发：
“对，就是一种，超出层次的认知，所带来的一种淡然或者说是超然，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但总之就是感觉他们很奇怪，和咱们很不一样。”
杨望虽然没听懂毛晨曦现编现造的词汇，但还是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就像御兽的人和不御兽的人，二者所接触的层次不同，所掌握的能力不同，相处下来的作风便有所不同，是这种异样的风格让你感到有问题吗？”
毛晨曦眼前一亮，赞同道：“对，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就像是以他们的视角，他们远超咱们所处的层次，也不是高咱们一等 ，但就是感觉很怪。”
那群玩家们的行为作风与其说是高人一等，倒不如说是有些卑躬屈膝，最起码对他们而言确实如此。
但凡他们有什么需求和求助，那群人便会像一群疯狗一样一拥而上，巴不得将他们当作祖宗供起来。
心理上高人一等，作风上低人一等，就是这种感官上的差异，带给毛晨曦一种特别错乱的感觉，有点无法用言语形容。
杨望点了点头，又问道：“所以你觉得他们做错了吗？”
毛晨曦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灭门啊，这该是有多么丧心病狂，才能做出来这种事情！”
到底是见识少了，至今还没怎么见过血，毛晨曦下意识的有些反感这类消息。
杨望又一次开口问道：
“那你说，这和你所接触到的知识又有什么不同？”
毛晨曦想了想，开口说到：
“我在他们的态度里感受不到对于他人的尊重，这和我所希望的，很不一样，他们并没有贯彻我所看过的那些书籍内容……”
但说到这里，杨望突然开口打断他道：
“晨曦，我必须纠正你一个严重的错误。”
毛晨曦一愣，有些诧异，但还是洗耳恭听。
“正如你所说，他们没有很好的贯彻你所看到的知识，但你本身也没有做到这一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尊重是相互的，从平等的角度来讲，你也就不应该因此来攻击他们的行为。”
“你之所以会想着指责他们的行为，不就是因为比起他们，你的道德感或者说心理地位要比他们更高。”
毛晨曦静静地听这么，有些欲言又止，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杨望突然问道：
“所以你认为他们的行为是错误的吗？”
毛晨曦的眉头皱起，又低头陷入沉思之中。
直到片刻之后，他还是抬起脑袋，认真的说到：
“我还是认为他们的行为是错误的，但是——”
毛晨曦的话语说到一半，却又被杨望打断道：
“你不用解释，先听我说。”
“就像你在心里的感触，或是和与我相处时候的态度，说是希望人人平等，但这种身份地位上的差异还是在影响着你。”
“不只是你，所谓人人平等天下大同，其实应当是一种思想风气，而不是社会形态。”
“就像师生、父子，长幼尊卑礼法有秩，倘若没有身份的拘束和律法的规范，那岂不是家长里短乱做一团？”
“绝对的平等只存在于想象，那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一点你应该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听着杨望的教导，毛晨曦若有所思，但还是没有理解他这番话的意义。
而杨望的话语还并未结束，口中不停：
“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着打击你，就像是之前的你我，哪曾听说过有天下大同这般思想？”
“万事万物都没有十全十美，任何的学术思想受到个人和环境的局限性，都会存在或多或少的缺陷。”
“而在思想之前，‘人’应当才是重中之重，只有将所学的知识带入自身，那么这些知识，这些见闻，这些思想才是有用的，有效的。”
“对于你而言，那群科技信徒们的行事浮夸，做事毫无章法做人肆意妄为；对你而言灭门的行为惨无人道，但这都是对你而言。”
“基于这一个大前提，你应当知道，你无法将自己的想法施加给别人，或者说你做不到。”
毛晨曦沉默着聆听。
“你无法去影响别人的思想和行为，他们拥有着自己的意识和想法，映射到现实，现实是由种种行为构成，而不是那无数思维和念头。”
“也就是说，你怎么想的实际上并不会影响一切，真正重要的是看你怎么做。”
“而基于这一项大前提，被灭门的那一家与你，与咱们是怎样一种关系？”
毛晨曦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开口说道：
“我们，是敌对关系？”
杨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对，我们是敌对关系，想想白天一切问题的起源，是因为他们率先动手，那是下毒啊！”
“我，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身后，还有许多与我们一同的同志。”
“就像是你说的，他们对于生命缺少最基本的尊重，而你，也应当尊重自己，尊重他们的生命。”
“是人便有远近亲疏，这一点无法避免，如果不能将你的学习的知识应用到自身的处境，那么你的满腹才学便一文不值。”
“我希望你能认识清楚，若是寻常便也罢了，但现在，不是战争也当做战争。”
看着杨望逐渐严肃的面容，毛晨曦的背脊挺了挺，认真的听着。
“既然他们想让咱们死，那咱们就是拼死也要咬下来他们一块肉。”
“你要记住，他们的命是命，咱们的命也是命。”
“而对于你，而对于我，咱们的性命应当比他们珍重十倍，上百倍。”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这不是什么偏见，而是对你自己生命的尊重，毕竟爱人先爱己。”
杨望的话语落下，毛晨曦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还在消化杨望的长篇大论，杨望也不急。
在他的眼里，毛晨曦是一个非常爱学的孩子，对于知识的渴求令人欣赏，但他多少还有点心智不成熟，很多时候显得过于天真。
杨望本身倒是并不建议这样的性格，但很明显，如今压根就没有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他慢慢引导毛晨曦的成长。
再加上今天下午的事情对他也造成不小的感触，再加上两个人晚上又都睡不着，索性杨望就跟他多说了些，来纠正他的一些算不上错误的错误思想。
眼见毛晨曦还在思索，杨望的语气柔和许多，继续说道：
“人类和御兽之间最大的不同，应当就是清醒的意识。”
“社会是一个复杂的结构，个人很难脱离它独自生存。”
“对于个体而言，生存在其中最好的方式便是独善其身。”
“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事，我们需要认清自己的能力。”
“这很重要，人们聚集成团划分势力，唯有坚定立场，才能使得我们的努力和付出具备意义。”
………………
杨望就像是一个思想深奥的哲学家，对于许多事物都已经摆脱了书本的束缚，由此衍生出属于自己的独到见解。
毛晨曦静静当听着，时不时回应杨望几句，用自己的理解来回答他的问题。
陆陆续续的，师生二人聊了许多，兜兜转转的，两个人的话题又绕了回来。
“还记的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当你的认知和现实发生冲突，你该服从于谁？”
毛晨曦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杨望笑着说道：
“我给你一个不太标准的答案，这是我的答案，毕竟人无完人，你以后的经历或是思维迭代也可能会推翻我的思想。”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一个人的认知和感悟都建立在现实之上，先有经历，再有认识。”
“而认识的根本则是要贴近现实，因此现实是基础，思想是延伸，一切的思想和认识都是服务于个人，帮助我们在现实里更好的生活。”
顿了顿，杨望看着他：
“你见过年吗？”
毛晨曦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维，下意识的回答道：
“没见过啊，怎么了？”
啪，杨望一拍手：
“对啊，谁也没见过年兽，谁也不知道年兽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但年兽的存在却又被人们口口相传，人们却又不约而同的回去过年。”
“或许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是需要来者不断的为毫无意义之事去创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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