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公公不自己嘟囔，也没人和他说话呀。说起来儿媳云卿待他也不赖：做成饭第一碗就是他的，送他手上。
可人家媳妇和他有啥说的，最多就是问个暖嘘个寒。孙子小幸那也是下工回来，吃饭时问他几句，一天都见不着个影儿。
谁还会和他坐一块，说说这说说那，说到开心处大笑一场呢？他也知道自己没一点用了，只会吃吃喝喝，坐着等寿命期限。也只能是他自己嘟囔嘟囔。
唉，那多好的开头呀，硬叫那些龟孙给搞砸搞烂，搞得面目全非，不像个样。可笑的是：他们还自以为干了很多事情，出了很多力气。
那年麦只收回来个种子，可到了种上秋，老天爷发了慈悲，要给可怜的人们补回来一点。三天一小下，五天一大下，雨水伺候的应应时时的。
那玉米蹿着心长。只要不到出穗儿时搦脖子旱，肯定是个好收成。参观团的王八羔子又来蹿腾。今儿一个，明儿一个，跟过兔子一样。
这些没脸货可真敢啥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呀，一点脸都不要。老天爷的慈悲，也是他们的功劳。却苦了大家，锄着地还得一边喊：欢迎参观团！欢迎参观团！
欢迎你奶奶个脚后跟！有这时间回去薅几棵草不好？唉，这些人回去也只会吆三喝四，指望他们在庄稼地里动动手那可难了，他们把力气省着，得在人身上动手动脚使劲嘞。
到了收获玉米，那可喜人呀，都是又粗又长的玉米棒子，和棒槌一样。光看看就能把那饿劲儿压下去。让人心里舒服不少。
可那些参观团还不消停，这些王八羔子也铁着心以为都是自己领导的好。好像那雨都是他们求来的。
他们还给大家规定了标准的欢迎参观团的动作，谁都不能乱来，不按规定小心皮子，命令大家：左胳膊上挎个篮子，左手扶住玉米棒子把儿，右手把玉米掰下来，放进篮子，然后右手举一下，喊一声：欢迎参观团！如此循环往复不能停！
一进地就开始喊！
一人高的玉米棵子，路上也看不见地里有人，地里也看不见路上人过。
更没人说参观团啥时来，啥时走。那些妇女孩子们，只好从上工喊到下工，嗓子都喊哑了。
这些不是人的东西，他们压根就不会把老百姓当人呀。
弄一群这样的杂面糕来管理，那食堂能干下去才怪嘞。不喝那能照见人影的汤都对不起那土地。
眼看都快饿死人了，还不许家里冒烟，薅把野菜你生吃，捋一兜树叶你生嚼。谁家敢冒烟，就是反动，就是抹黑食堂。
那食堂都黑的成锅底了，还怕抹黑？谁挨挨都黑的洗不净了。也有脸说摸黑二字。
可上哪里说理去？凭那一双破鞋一个瘪肚子能走多远？大家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谁家敢冒烟：
锅给你砸了，灶给你扒了。脸上赏个你耳巴子，肚子上再来一脚。
让你饿得慌慌的肚子再加上一阵疼。
那个王八蛋苟柱，看他怎么死！
老人突然来了精神：我得攥住劲，死到苟柱后面，看他怎么死，看他有没有报应！
老天爷啊，求求你满足我这最后的愿望。
人世间若没有报应，那不是想怎么作恶就怎么作恶！
那苟柱做了多少恶呀：今儿个扇这个，明儿又踢那个，他算称王称霸了。
有一段时间，他还想搜寻他们这些“反动军人家属”的事儿。
谁是反动？他苟柱才他妈的反动。那些人都是在为当时的国家卖命。打鬼子也成了反动？
反他妈的博一！
嘿嘿嘿，老头笑了：这是他从学生那里听来的一句文明话。文明的实实在在的。
反正老头也只能坐着，不嘟囔干啥呢？继续嘟囔吧。
你他妈的见了鬼子只会跑，跑得比那惊枪的兔子都快，你倒成正动了，要脸不要！
原以为食堂散了，日子会好起来。没想到又出了个队长轮调制。
你说这些王八蛋，要让他们出个利村利民的主意，那是万万不能，比老子求儿都难。那歪主意馊主意邪主意，他们心里都排着号！出都出不完！
选队长总得选个人吧？选个畜生就来了。那个姓吕的调来的队长，真把小庄人欺负屙了。
那可真是欺男霸女呀。打小庄的男人，睡小庄的女人，把小庄祸害得可不轻。
说起来可怜人：那大娃人小力薄，走路和辫蒜一样，干活儿自然少气没力，就碍了那“驴”的眼。今儿一个耳巴子，明儿一个窝心脚。打得孩子哭着还得干活儿。受气摸不着门。看着让人心疼，还敢怒不敢言。
他们是一群窝子狗呀。一个按他们说的“受了挑衅”，一群就来呲牙咧嘴地咬！谁也搁不住那架势。
云卿公公那时是个保管，也是队委呢。他都觉得那双“驴”眼，常常往他家瞟。他只得上工都要锁着门，把云卿锁在家里，免得被那驴给瞅住机会，好好个媳妇给糟蹋了。
那驴可是没人性的畜生，拾住了谁的柴禾把儿，他可天天瞅谁的毛病。大娃就是给他欺负惯了，他天天拿大娃杀鸡给猴看。
有一天晚汤时，云卿公公实在气愤不过，把大娃叫到门前，小声对他说：孩子，你就不想想办法？只管这样受罪？
大娃哭丧着脸说：我有啥办法？我打也打不过他，就算能，我敢打他？
他压住声说：咱是跟人家打架嘞？恁多人都出去当了工人，你就不能出去？咱少胳膊少腿？好歹是个工厂，哪怕是个煤矿，都比这生产队正规呀，你想是不是？这里是没王的蜂呀，孩子。
人家都有名额，我能弄来名额？大娃哭声丧气地说。
我给你透个信儿：咱南边的山里，县上正在建煤窑，那不要人？要啥名额，你只管去，到那里给人家领导好好说说，咱不要工资中不中，只让人家管饭中不中？我不信天下没有好人；你不是干活不中呀，你是吃不饱饭没力气呀，我还看不出来？你到那里，好好给人家干，咱啥活儿没干过？还怕出力？咱农村孩子是那调皮捣蛋的？是不是？
那人家要是不要我，再回来就更遭殃了。大娃怯怯地说。
唉……云卿公公说：你看吧，我也只能说到这了……
大娃回去和老娘商量了一下，老娘也没办法，说：没你爹了，我也给你撑不了腰，你要有笃志就去试试，真不中再回来，那就是老天叫你受罪，没怨怅了……
主意商定，老娘连忙给他准备干粮。第二天早早起来，背着干粮就出发了……
看看，这一步不是走对了？
云卿公公嘟囔着说：树挪死人挪活，一下成了工人，月月领工资，还月月有歇的时间，多好呀，和原来比着是天上地下了。
唉，就苦着老农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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