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给烟柳说了一桩亲事，根据当地习俗，烟柳得去和男方见面。男方成份很好，就是弟兄三个，她相亲的是老三。
烟柳并不在乎对方家庭状况，也不在乎对方长相，一般人就行，甚至相貌差点都能接受。她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不仅成份不好，还有难言之隐。
可那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她暗心里希望那儿有修复功能。应该说，这么长时间过去，是个伤口也能长住，痊愈了。
但心里那种惶恐，一直隐藏着，一到这关节眼儿上，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慌。
雪停的这天后晌，那个五六十岁的媒人婆婆，来到烟柳家，说趁着干不了活儿，咱去走一趟，和对方见个面，说说话，中了就往下进行，不中遇上茬口再说。
这年代的媒人都是业余的，知道谁家有个闺女，正好又通过各种关系知道谁家有个小伙，就赶着撮合一下，事成了，混几顿饭吃，混一刀谢媒人的五花肉。不管咋说，成人婚姻，那也是一桩好事。
烟柳就跟着媒人，下大坡，走小路。一出坡口，地里的雪白得耀眼，在半阴半晴的亮光下，一望无际，连远处的山都是白茫茫的。
路也被雪盖得严严实实，踩上去发出脆脆的声响，一步一个脚印，脚印也干干净净。
走到渠帮上，往东拐，媒人便开始向她介绍男方的情况：“虽说是弟兄仨，老大已出去了，剩这俩在家，过几年老二也肯定出去，还是一家一院，就是得将就几年……人嘛，我也不诳你，你要是配他，足足有余……不过就是兴常说的，看样耽误事儿，是不是？他只要将来对咱好，那不是啥都有啦，还图啥？”
“是是是……”烟柳随和着。
“这人就是这嘛：糊糊涂涂一辈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己知足就行了。”
“是是是……咦，咦……”烟柳叫道。
“咋啦？”
“你看那边，有只兔子在跑呢……”几百米外的小横渠那儿，有只兔子在闲逛似的跑几步停停……
“那有啥稀奇……它不得出来填填肚子……不管是啥，有吃的才行……”
媒人自然不知道她稀奇的是啥：肖民就是夜里背着枪，追上兔子才能打住的……他是不是也跑得和兔子一样快？保准打只兔子累得回去就趴下睡着了……
她其实比肖民大不到两岁，再说了，大点她会更心疼他，萦记他……
为啥媒人……算了吧，那不合适……
她的命运也许早就注定，拗不过的。
那个村在小庄东北方向四五里处，她和媒人走了一会儿就看见那个村了。
媒人说：“你就站那边那棵树下，我去村里叫他出来，恁先说说话，有意思了，咱再瞅个日子去家里看看。”
烟柳也相过几次亲，高不成低不就的，现在也不想再讲究了。心说：差不多就算了，省得像没人要似的。
可她在那棵树下左等右等，男方就是不来，等的她都有点恼火了：这人怎么这么差劲，要是你不想来，给媒人说明，我们回去不就妥了？
又过了好一阵儿，才见一个矮矮低低的人晃着膀子走来，瞥着眼看她，看的她心里怪别扭的。
这人走到跟前，说：“你叫烟柳？”
她没好气地说：“你很忙啊，抽不出时间？”
他笑笑说：“这天不下地，在玩哩，没在家……”
烟柳说：“我家成份是富农……不知媒人给你说没说……”
“球，富农又不是地主，怕啥？谁不想富？不想富是傻货……”他顺口说。
也许是这句话让烟柳有点触动，她偷偷看看他：和小庄老二的样儿有点类似，说话比老二强多了。
“咱都是在队里干活儿的，家里情况啥样看看自己就知道别人了，要老多东西也拿脓不起，我先说明啊。”那家伙说。
“看你说的，随上大流就妥了，谁还会出一格？”烟柳说：“也不能太将就是吧？”
“那就这样吧？有啥到时候再说。”那货瞥瞥她，说：“媒人来了，下回再说吧。”
烟柳抬头看看，果见媒人慢悠悠走着过来。那货就扭头回村了。
烟柳等媒人过来，两人就厮跟着往回走。
媒人问：“啥样？”
烟柳意思着说：“你看他是啥意思吧。”
媒人笑道：“他也是这么说的，那……”
烟柳心里就凉了半截：估计人家不大中意，想让她赶着去追呢。她一时便悲从中来：真的落到没人要的境地了？
回到家，她爹看她的脸色不对，也不好意思问她。她还怀着一丝希望：也许过几天，那人还会让媒人来问呢。
可一天一天过去，根本就不见媒人露头，她知道这事儿又黄了。
这天晌午，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掐指算算，离上次下雪，已过去半个月了。下雪天，是老天爷给农民放的假，她打算坐被窝里暖和。又一想，得干点啥，傻坐着也没意思呀。就翻箱倒柜寻出一条旧围巾，干脆拆拆再织个啥。
正在纠结织啥呢，听见记忆里熟悉的脚步声走来，她忍不住出去开了门，见肖民背着枪来到了门口。
“下着雪你去干啥？”她问。
“没事儿干呀，去转转。”他笑道。小下声又说：“我给你打些麻雀，吃不吃？”
“不淋呀，别去了。”她小声说。
“没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说着走过去了。
驴一样犟。她小声嘟囔着回去，坐进被窝里，说：给他织双袜子算了，下着雪还出去蹿，脚冷不冷。
她便开始织袜子。一边织一边嘟哝：混蛋玩意儿，对我恁好都是假的，就想占我便宜，占就占吧，还没勇气，还想让人白送，占不住就不来了，不来就不来吧，又隔一段撇个想头……恨死你恨死你……再这样，撕破脸，缠死你缠死你……
戳他妈，那该死货，把姑奶奶害的，真该拿刀戳他一百下，也不解恨……
可可可……那能怪我吗？我那时咋恁傻呀……几句话就给吓住了……
死肖民，就不会可怜可怜我吗？我以后只对你一人好，只和你一人睡，啥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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