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下游，冥河支流的水面越发宽阔，流速却似乎减缓下来，那低沉的呜咽水声逐渐被一种更加宏大、更加空洞的流淌声所取代。周围的灰色雾气变得更加浓稠，几乎化为实质，能见度急剧下降，连灵魂感知都被严重压制，只能勉强探查到周身数丈的范围。
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几乎凝成了露水，附着在衣物和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这种寒意并非单纯的低温，更带着一种侵蚀生机、冻结灵魂的特性。艾莉不得不持续运转自然之力抵抗，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呼吸间都带上了白蒙蒙的寒气，显然消耗巨大。
林辰的状态相对好一些。冥府权柄让他天然适应这种环境，甚至能从中汲取微薄的力量补充消耗。但识海内自然之种的存在，让他对这种极致的死寂环境产生了某种“过敏”反应，如同一个习惯了黑暗的人突然被强光照射，虽然不致命，却倍感不适。那脆弱的三角平衡，在如此浓烈的死亡气息冲刷下，也显得更加躁动不安。
“我们快到汇流处了。”艾莉低声说道，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冥河主干的死亡法则更加完整和霸道，一切生者进入，都会受到持续的压制和侵蚀，你要小心圣种的反应。”
林辰点了点头，全神贯注地维持着识海内的平衡。他能感觉到，怀中的自然之种（意念感知）传递出一种类似于“警惕”和“收缩”的意念，仿佛动物遇到了天敌，将自身磅礴的生命气息极力内敛，只维持着最核心的绿光不灭。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雾气陡然变得稀薄了一些。一条难以用言语形容其浩瀚与死寂的庞大河流，横亘在眼前。
冥河主干。
它的河水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沉色调，其中混杂着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明灭不定的灵魂光点，以及更多沉沦、扭曲的阴影。河面宽阔得几乎望不到对岸，只能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河水无声地流淌，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感，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凝固的时光与终结的命运。
仅仅是站在岸边，注视着这条河流，就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沉沦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冥河主干。”艾莉的声音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身为生命种族，面对这种死亡终极象征之一的存在，本能的恐惧难以完全抑制。
林辰胸口的冥主印碎片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灼热与震动，指引的方向，明确地指向河流对岸那一片更加深邃、更加不可测的黑暗——沉眠之地。
然而，如何渡河？
冥河之水，鹅毛不浮，飞鸟难渡。任何试图凭借自身力量飞跃或者泅渡的行为，都只会被那沉重的河水吞噬，连灵魂都被同化，成为河中无数光点与阴影的一部分。
就在两人望着浩瀚冥河一筹莫展之际，一阵微弱而规律的“吱呀”声，从上游的雾气中传来。
那声音……是木桨划动水面的声音！
林辰和艾莉同时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浓雾被缓缓分开，一艘破旧不堪的小木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行而来。船身布满岁月和河水侵蚀的痕迹，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船上站着一个披着破烂斗篷的身影，手持一根长长的、颜色暗沉的竹篙。
正是林辰曾经在亡魂隘口遭遇过的那位冥河摆渡人！
摆渡人将小船停在距离岸边数米远的地方，斗篷下的阴影转向林辰，那空洞无物的“注视”感再次传来。
“又是你，被厄运缠绕的活人。”沙哑干涩的声音直接响起在两人脑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看来，你离‘她’的苏醒，又近了一步。”
林辰心中一动，知道摆渡人指的是红衣新娘。他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们要去对岸，沉眠之地。”
摆渡人沉默了片刻，竹篙轻轻点着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冥河摆渡，需付船资。上次是厄运，这次……你又能付出什么？”
林辰皱眉，他身上的东西虽然不少，但不知道什么符合摆渡人的要求。他尝试着问道：“你需要什么？”
摆渡人的“目光”似乎在林辰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他承载着自然之种的眉心（识海位置）片刻。
“你身上，有‘生’的味道……虽然微弱，却本质不凡。与你这身‘死’气纠缠，倒是有趣。”摆渡人沙哑地道，“这次，我不要你的东西。我要你一个承诺。”
“承诺？”
“若你能抵达彼岸，若你能在‘沉眠之地’有所得……将来，在冥河需要的时候，需你出手一次，在不违背你自身根本立场的前提下。”摆渡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这个要求很模糊，但代价似乎不小。冥河需要帮忙？这听起来就牵扯极大。
林辰沉吟起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艾莉，又感受了一下识海内冥主印的强烈指引，知道自己没有太多选择。
“好，我答应你。”林辰郑重道。反正前提是“抵达彼岸”和“在沉眠之地有所得”，如果做不到，承诺自然无效。如果做到了，那时候的自己，或许也有能力应对一些事情。
“契约成立。”摆渡人似乎并不担心林辰反悔，竹篙轻轻一摆，小船靠岸，“上船吧。记住，渡河之时，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勿看，勿听，勿想，紧守心神。”
林辰和艾莉对视一眼，依言踏上这艘破旧的小船。船身微微晃动，仿佛承载了难以想象的重量。
摆渡人竹篙在岸边一点，小船无声无息地滑入那暗沉死寂的冥河主干之中。
就在小船离开岸边的瞬间，周围的雾气骤然浓郁了十倍！无数扭曲的低语、凄厉的哀嚎、诱惑的呼唤，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钻入两人的脑海！
摆渡人的警告言犹在耳。
林辰立刻闭目凝神，冥主印幽光守护识海，寂灭之力流转周身，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艾莉也紧闭双眼，自然之力化作一层薄薄的光茧将自己包裹，但在这纯粹的死亡之河中，她的力量如同狂风中的火苗，摇曳得厉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小船，在无尽的黑暗与低语中，缓缓驶向那未知的对岸。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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