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信的笑容,烙印在每一个考官的眼中,灼热而刺眼。
整个奉天殿偏厅,死寂无声。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中央的年轻人。
他的话,他的提议,他的气魄,都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些在官场沉浮多年老油条的想象。
欺君?
临危受命,为君分忧!
这话说得何等豪气,又何等……诛心。
成了,是泼天大功。
败了,是万劫不复。
刘三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开合数次,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五品官,压得喘不过气。
顾明没有再给他们犹豫和反驳的时间。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张堆满了旧题卷宗的巨大红木书案。
“笔、墨、纸、砚!”
他头也不回,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醒了满屋子失魂落魄的官员。
离得最近的一个官员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开始研墨。
墨锭与砚台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偏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快!快去取最好的徽麻纸来!”
刘三吾终于反应过来,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明地颤抖,对着身边的小吏吼道。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顾明这条船,他们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很快,崭新的雪白麻纸铺陈在书案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上好的徽墨被研得浓稠乌亮,饱蘸墨汁的狼毫笔被恭敬地递到了顾明手中。
顾明接过毛笔,手腕沉稳,没有半分颤抖。
他闭上双眼。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脑海中,关于洪武一朝的无数知识碎片,如同星辰般汇聚、流转、碰撞。
朱元璋……
这个从乞丐一路走到九五之尊的男人,他一生最看重什么?
民生。
他最痛恨什么?
贪污腐官。
他最想塑造一个怎样的帝国?
吏治清明,国泰民安。
他的性格多疑、刚愎,却又极度渴望被理解,渴望臣子能真正体会他的苦心。
所以,题目既要切中时弊,又要搔到他的痒处。
既要展现儒家经义,又要暗合他这位马上皇帝的治国理念。
难度不能太高,否则有故意刁难天下学子之嫌。
但立意必须深远,要能让圣上看出其中的深意与忠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完美的切入点在顾明脑中形成。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他提笔,笔尖悬于纸上三寸,一股无形的势在笔锋凝聚。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笔尖。
连研墨的老官,都忘了继续手中的动作,伸长了脖子。
终于,笔落。
墨迹在雪白的麻纸上晕开。
顾明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在偏厅内响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第一题,四书题。”
“乃是人而不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话音落下。
刘三吾浑身一震,双眼陡然瞪大,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道题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原文是讲后稷教民稼穑,使民得以饱暖,否则便与禽兽无异。而后面引《诗经》的“穆穆文王”,则是赞颂周文王之德。
这道题,看似平平无奇,讲的是圣人教化之功。
但往深了想,却是在暗喻当今圣上!
圣上起于微末,深知百姓疾苦,登基以来,兴修水利,清丈田亩,休养生息。
这不正是“教民稼穑”,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的当代后稷吗?
而“穆穆文王”,更是将圣上比作上古圣君!
妙啊!
实在是妙!
这简直是拍马屁于无形中,而且拍得如此清新脱俗,充满儒学义理,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几个反应过来的考官,看向顾明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质疑,到后来的惊惧,再到此刻,只剩下了深深的敬畏。
这年轻人,不仅胆大包天,这份学识和心思,更是深不可测!
顾明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叹,他的思维依旧在高速运转。
第一题稳住了基本盘,那第二题,就要上点强度了。
要让朱元璋看到,他们考官,不只是会歌功颂德的腐儒,更是能洞察时弊,为君分忧的干臣!
他的笔锋一转,写下第二道题。
“第二题,同样是四书题。”
“君夫人阳货欲。”
这五个字一出来,满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这次的寂静,不是惊叹,而是茫然。
“君夫人阳货欲?”
一个考官下意识地念了出来,眉头紧锁。
“这……这是何意?《论语》里有这句话吗?怎么读不通顺?”
“似乎是截取之言,可这截得也太……太古怪了。”
就连学究天人的刘三吾,一时间也愣住了,他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脸上满是困惑与思索。
看着众人茫然的表情,顾明嘴角微微翘起。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诸位大人,此句出自《论语·阳货篇》。”
“原文乃是‘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
“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他将整段原文背出,无一字错漏。
接着,他又说。
“而‘君夫人’三字,则出自《季氏篇》。”
“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
两段看似毫不相干的原文被他并列而出,众人更糊涂了。
顾明看着他们,不再卖关子,直接点破。
“‘阳货欲’,说的是权臣乱政。”
“‘君夫人’,说的是内外之别,君臣之礼。”
“将这两句合在一起,诸位大人,想到了什么?”
刘三吾的身体猛地一颤,一道亮光在他脑中炸开,他失声惊呼。
“后宫!外戚!”
此言一出,所有官员脸色瞬间煞白。
他们终于明白了顾明这道题的险恶用心!
洪武朝初年,虽然后宫干政的苗头不显,但朱元璋对权臣外戚的防备,几乎是写在脸上的!
这道题,表面上是考经义。
实际上,却是在探讨如何防止权臣乱政、如何严明内外之别、杜绝后宫干政与外戚坐大!
这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了朱元璋最敏感的神经上!
这已经不是为君分忧了。
这是在揣摩上意,甚至是在引导圣意!
好大的胆子!
好毒的眼光!
所有考官看着顾明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年轻人,是魔鬼吗?
“时间不多了,继续。”
顾明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惊骇。
他下笔如飞,一道道题目从他的笔下流淌而出。
有考究农桑水利的策论题。
有评述前朝得失的史论题。
每一道题,都看似寻常,却又暗藏玄机,与当朝的政策若合符节,丝丝入扣。
整个偏厅,彻底变成了顾明一个人的舞台。
他口中念着题目,手中的笔在纸上龙飞凤舞。
而刘三吾等一众朝廷大员,包括几位翰林院的大学士,此刻都成了他的书童。
有的负责誊抄,有的负责核对,有的负责将写好的题目分门别类。
每个人都神情专注,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窗外的天色,由深邃的墨蓝,渐渐染上了一层鱼肚白。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偏厅内通宵未眠的众人。
“呼……”
当最后一笔落下,顾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一套全新的,凝聚了他对整个洪武朝理解的考题,完成了。
“快!核对!封卷!”
刘三吾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亢奋。
几位考官立刻上前,将所有的考题原卷与誊抄卷进行最后的比对。
确认无误后,立刻用火漆仔仔细细地封存起来。
“立即传令下去,所有考棚,准备宣读新题!”
捧着那份沉甸甸的,关系着在场所有人身家性命的考题,刘三吾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他亲自将考题交到门外等候的传令官手中,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记住,这是我等临危受命,为圣上分忧之举,任何人不得泄露半个字!”
“遵命!”
传令官领命,飞奔而去。
贡院之外,巨大的广场上,数千名来自天南地北的考生已经按考籍序列排好了队。
他们一个个身穿崭新的儒衫,脸上带着紧张、激动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们仰头望着那高大的“龙门”,等待着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科举,甚至震动朝野的风暴,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又被一个年轻人强行压了下去。
偏厅内,所有人都虚脱般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一夜未睡的疲惫,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松弛,让他们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顾明也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那抹越来越亮的晨光,心中却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就是朱元璋的反应。
也是他脑海中那个冰冷系统的反应。
顾明完成出题后,与刘三吾等人等待考试开始,心中既紧张又期待声望值系统的反应。
喜欢大明:骂八股怼老朱,你不要命了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大明:骂八股怼老朱,你不要命了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