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中,混沌气息温驯如绵羊,缓缓流转,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道韵,仿佛已凝结为实质的海洋,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将平台上每一位求道者尽数包裹、浸润。金莲自混沌虚空中源源不断地涌现,莲瓣之上,无数繁复玄奥的大道符文如同活物般生灭流转,洒落下蕴含着精纯法则碎片与本源灵机的金色辉光,滋养着每一位听道者的神魂本源;无声却直抵真灵的缥缈仙乐,如同最清澈的泉流,悄然涤荡着修行岁月积攒的心魔尘埃与纷杂念头;而那些姿容绝丽的天女虚影洒落的五彩道韵花雨,更是将无穷的智慧灵光与大道感悟,如同春雨般无声无息地融入每一位修士的道基深处。
此刻,平台上绝大多数听道者,无论是仙风道骨、清气绕体的玄门正宗,还是妖气冲天、形态各异的妖族大圣,亦或是魔焰森森、气质诡谲的魔道巨擘,皆已彻底沉醉、迷失在鸿钧道祖所阐述的混元大道那无边玄妙与至高魅力之中。他们如同行走于沙漠终见绿洲的旅人,贪婪地、忘我地、竭尽全力地吸收着这开天辟地以来最为宏大、最为精深的无上法理滋养。只觉得往日修行中坚不可摧的瓶颈关窍纷纷松动、贯通,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晦涩道理此刻变得清晰如掌中观纹,自身的道境修为,正以前所未有的骇人速度向上攀升、飞跃!前路仿佛被无尽光明照亮,一片坦途,豁达通畅,那遥不可及的混元道果,似乎也因此次听道而变得不再渺茫,已然可以遥遥望见其轮廓。
然而,在这片几乎可称之为集体沉醉、万众一心膜拜大道魅力的恢弘氛围中,青玄的感悟状态与心境,却与其他修士产生了一丝微妙而本质的、难以被外人察觉的差异。
他同样深深地沉浸在那浩瀚磅礴、阐述宇宙本源的道音海洋里,同样感受到自身收获巨大无比,境界壁垒被轻易冲破,从金仙中期稳步攀升至后期,道基被大道纶音反复锤炼,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实、纯粹。鸿钧道祖所讲述的天地至理、法则根源,如同一位最高明的画师,在他心神中挥毫泼墨,展开了一幅无比详尽、精妙绝伦、包罗万象的宇宙构成与运行画卷,让他心驰神摇,叹为观止,自觉获益之深,难以估量。
但是,就在这全身心接纳大道滋养的玄妙过程中,凭借元神深处那枚混沌珠的无声护持——这枚源自混沌未开之时、其本质隐隐超脱于当前洪荒纪元固有法则框架之外的无上至宝,始终在他灵台方寸之地,散发着一种独立不倚、不受任何既定秩序约束的、原始而蒙昧的混沌道韵——以及他自身,那历经龙汉大劫终局、亲眼见证麒麟皇者于不周山巅悲壮陨落、又与北海玄龟那等自开天之初便存在、近乎与天地同寿的古老神圣进行过触及大道本质的深刻论道后,所逐渐孕育、形成的、一种不盲目崇拜任何权威、不拘泥于单一视角、始终带着一丝审慎去探寻万物本质与寻求真正超脱的独特视角……这几种内外因素交织叠加,竟让他在全心投入、接纳大道洪流洗礼的同时,灵台最深处,始终保持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万古玄冰核心那般清澈剔透、冰冷映照的“审视”之光。
当鸿钧道祖那平淡却蕴含无上伟力的道音,开始由宏观道境转向更为精微、深入地阐述那天道如何以无形之手推动星辰运转、维系洪荒平衡;法则如何如同最精密的齿轮般环环相扣,构建起森严而稳定的秩序壁垒;万物生灵,从微尘到神圣,其生灭、成长、轮回的轨迹,如何在这套既定规则下被精确“安排”;那无形的因果丝线,又如何如同命运的织机,精密地编织着一切存在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之网时……
青玄的心神,在混沌珠那超脱道韵的潜移默化影响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将混沌珠内蕴的那一丝代表着“无限可能”、“最初原点”、“无拘无束”的混沌本源道韵,作为了一个最根本、最纯粹的参照坐标系,去小心翼翼地映照、去细致入微地比对那被道祖描述得圆满无瑕、至高无上、仿佛是一切真理终极体现的天道法则体系。
就在这一丝看似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大不敬”的隐秘“比对”与“参照”过程之中,一种难以用言语精确描述、极其隐晦却又无比真实的察觉,如同深埋于浩瀚星海之下的冰冷暗流,悄然涌动,最终冲破了某种认知的隔膜,清晰地浮现在他的道心感知之中。
他隐隐地,却是无比确定地察觉到,那被道祖阐述的、构成洪荒天地万物存在基石、看似完美和谐、逻辑自洽、至高无上的天道法则秩序体系的最深处,似乎……蕴含着一种无形无质、没有具体形态、却又仿佛无处不在、渗透到每一个法则粒子、每一段能量流转、每一个概念定义深处的“束缚”之力!
这种“束缚”,绝非寻常意义上的枷锁或囚笼,也并非源自某个至高存在的恶意或意志压制。它更像是一种为了维持某种宏大到超越想象的“宇宙平衡”与“存在稳定”,而在世界诞生之初便已被先天设定的、绝对性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框架”之力。它严格规定了阴阳二气必须如何转化,五行能量必须如何生克,时间之河必须如何单向奔流,空间维度必须如何稳固叠展,因果链条必须如何环环相扣……它从根本上定义了何谓“存在”,划定了万物运行轨迹不可逾越的边界。在这套严密、精妙、恢弘到极致的秩序框架之内,一切生灵,从懵懂无知、依本能生存的草木虫豸,到逍遥自在、追求长生的仙神真灵,乃至那些已然初步超脱生死、跳出三界五行束缚的大罗金仙,其存在本身,其生灭过程,其修行方向,其命运起伏,似乎都在这宏大秩序的默许、规定乃至“规划”下进行。
顺应这套秩序,深入地感悟它,巧妙地利用它,便能如顺水行舟,事半功倍,道行精进神速,甚至能借此调动浩瀚天地之力,施展出移山倒海、捉星拿月的莫大神通,此可谓“昌盛”,是绝大多数修行者所追求的道路。然而,青玄的心神借着混沌珠的映照,仅仅是以一丝意念稍微触碰、试探那个“若从根本上挑战、颠覆、或者试图完全脱离这套既定秩序框架”的念头边缘时,便立刻感到一种源自大道本能的、强烈到令他真灵颤栗的“排斥感”与“窒息般的危机感”!仿佛那是一条绝对的、不容触及的终极禁忌,是通往彻底虚无、绝对寂灭与存在本身被彻底否定的不归路。其可能引发的后果,恐怕不仅仅是“难存”二字可以概括,那将是真正意义上的“道消神灭”,连其存在过的真灵印记,都可能被那维护秩序的宏大力量从时间线、因果网中彻底抹去,重归于最原始的混沌,却并非他所追求的那种“超脱”。
这个于无尽道悟喜悦洪流中偶然捕捉到的、如同冰刺般尖锐而沉重的发现,让青玄在浩瀚的道境提升中,如同被一缕来自九幽最深处、能冻结神魂的寒意悄然拂过道心,带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静与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他依旧在贪婪地吸收着大道洪流带来的无尽养分,境界依旧在稳步提升,道基愈发坚实,但他看向那冥冥中笼罩一切、规定一切、维系一切的天道秩序的目光,却在深处多了一份极其复杂的审视与深思。他明白了,鸿钧道祖所传之混元大道,固然是通往更高生命层次、更强力量的通天之梯,但这架看似无所不能的梯子,其本身似乎就完全建造在某个既定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且不容任何质疑与动摇的秩序框架之内。攀登得再高,看得再远,或许……也依然未能脱离这庞大框架的终极笼罩与定义。
超脱之路,远比他在北海与玄龟论道时所想象的,更为艰难,更为曲折,也更为……意味深长。混沌珠在他元神深处,依旧散发着温润而蒙昧的清辉,仿佛一位沉默的同伴,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既定秩序框架之外,那一片未知而广阔无垠的、代表着真正“自由”与“无限可能”的混沌景象。而这缕源自至宝的“珠光”所悄然映照出的“隐缚”,也成为了青玄此次紫霄宫听道,除了道行境界的实实在在提升之外,另一个深埋于道心最深处、足以在未来无数元会中,悄然影响甚至决定其道路最终走向的关键领悟。这份领悟,如同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迥异于常的种子,此刻寂静无声,却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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