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岛停留的几日,嫦娥深居简出,多数时间只在借宿的僻静院落中静坐,或凭栏远眺鸣神岛的方向。她仙体无垢,不惹尘埃,稻妻的饮食虽精巧,却也不足以让她挂怀。唯有空气中日益沉重的压抑感,以及地脉中隐隐传来的悲鸣,让她如月般清冷的心境,泛起细微的涟漪。
北斗忙于处理船队事务,并打探着突破锁国令将补给送往反抗军的可能性。万叶则如同真正的浪人,时常不见踪影,似乎在暗中联络着什么。这一日傍晚,北斗难得空闲,拉着嫦娥道:“总闷在屋里也不是办法,今晚柊家有个宴会,说是招待外国商人,实则……哼,无非是敛财的由头。不过,倒是能见到几个‘有意思’的人,姑娘可愿同去?”
嫦娥本不喜这等应酬,但想到或许能借此更深入了解稻妻现状,便轻轻颔首:“也好。”
宴会设在勘定奉行柊家的一处别院,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与会者多是滞留离岛的外国富商,以及柊家下属的官员。珍馐美馔,觥筹交错,表面上一派奢华祥和,但细看之下,那些商人们脸上带着谄媚笑容,眼底却藏着焦虑;官员们则趾高气扬,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供奉。这与院墙之外普通民众的困顿形成了鲜明对比。
嫦娥的到来,无疑在宴会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她一袭素雅长裙,未施粉黛,青丝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周身流淌着清辉月华,与周遭浓艳的色彩和喧嚣格格不入。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北斗身侧,目光平静地掠过在场众人,那份超然物外的气质,便让许多刻意营造的华丽黯然失色。不少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有惊艳,有好奇,也有审视。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位家仆模样的人悄然走到北斗和嫦娥身边,低声道:“北斗船长,嫦娥小姐,我家小姐有请,希望能与二位单独一叙。”
北斗与嫦娥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跟着仆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茶室。推开门,只见一位身着淡蓝色和服的少女跪坐在茶席前,姿态优雅,容颜清丽,宛如一朵在夜色中静静绽放的白鹭花。她身后,站着一位神色严肃、手持折扇的青年。
少女见到二人,优雅地躬身行礼:“北斗船长,再次感谢您对稻妻民众的援助。这位便是嫦娥小姐吧?冒昧相邀,还望见谅。我是神里绫华,这位是我的家臣,托马。”
“神里家的大小姐,‘白鹭公主’?”北斗挑眉,并不意外,“我就说,这离岛上的风吹草动,怎会瞒过社奉行的眼睛。”
嫦娥亦微微还礼:“神里小姐,久仰。”她能感受到这位少女体内蕴藏着不俗的冰元素力,但其气质温婉,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这稻妻的沉重氛围颇为不同。
绫华请二人入座,亲自点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古老的礼法韵味。“嫦娥小姐并非提瓦特寻常人士吧?”绫华开门见山,语气却依旧温和,“那日死兆星号穿越雷暴,据观测点回报,船体曾笼罩一层清冷辉光,风暴亦为之稍息。此等奇景,绝非元素力所能解释。”
嫦娥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端起茶杯,轻轻一嗅茶香,淡然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神里小姐邀我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探讨我的来历。”
绫华微微一笑,放下茶壶,笑容中带上一丝苦涩:“小姐快人快语。实不相瞒,如今稻妻现状,想必小姐已有体会。将军大人一心追寻‘永恒’,锁国令与眼狩令让万民苦不堪言。我社奉行虽有心斡旋,却力量微薄。”她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向嫦娥,“我听闻,小姐拥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能安抚人心,甚至……影响元素。不知,可否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愿闻其详。”
绫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奈:“离岛西侧,曾有一位出色的刀匠,名为中山。他为人热情,技艺精湛,凭借火系神之眼,能锻造出蕴含生命热度的名刀。眼狩令颁布后,他的神之眼被夺走。自此,他仿佛失去了灵魂,整日浑浑噩噩,守在冰冷的炉火旁,再也打不出一把完整的刀。他的妻子终日以泪洗面,家庭濒临破碎。”
“夺走的不只是力量,更是梦想、热情与愿望的具现。”托马在一旁补充道,语气沉重。
绫华望向嫦娥:“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唤醒他。若小姐的力量真能安抚心绪……不知可否愿意随我去看一看?即便只有一丝希望……”她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的期盼显而易见。
这既是一个请求,也是一次试探。试探嫦娥的立场,也试探她力量的性质与限度。
嫦娥沉默片刻。仙家本不应过多干涉凡尘俗事,但眼见此等“愿望”被剥夺后的惨状,她那颗月宫独处万年、本应寂寥的心,竟也生出了些许不忍。此等行径,与她所知的天庭律法、乃至自然之道,皆有不符。
“带路吧。”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绫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与托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一丝希望。夜色中,几人悄然离开柊家别院,向着离岛边缘那处失去光芒的刀匠小屋行去。嫦娥知道,她踏入的,不仅是稻妻的国土,更是一场关于“愿望”与“永恒”的纷争中心。而她这轮异世之月,注定将无法在此地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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