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县衙后院的灶台还冒着余烟,沈砚正蹲在案前翻一份铁器登记册。
炭笔划过竹简发出沙沙声,他忽然停笔,抬头看向门外。
门卒急步进来:“县令,九江郡使到了,已在前厅候着。”
沈砚眼皮都没抬,手指继续在“柳沟缺犁铧三架”几个字上点了点,才慢悠悠起身,掸了掸袖口灰烬,像是刚从一堆琐事里抽出身来。
他走出内堂时,周墨已在廊下等着,脸色沉得像昨夜没熄的灯油。
“按说好的办。”
沈砚低声交代,“库房钥匙你拿着,账册摊开,别遮掩,越真实,越像穷得揭不开锅。”
周墨点头,压低嗓音:“使者穿的是郡守府黑纹袍,腰佩铜牌,来者不善。”
“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善不得’。”
沈砚嘴角一扯,整了整官服领口,迈步向前厅。
使者坐在主位,脚边放着个空皮囊,显然是赶了远路。
见沈砚进来,也不起身,只抬了抬眼皮。
“沈县令,赵郡守体恤下县,特遣我来巡查民生。”
他声音拖得长,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味儿,“不知新安可备好了‘孝敬礼’?也好让我回话时,替你说几句好听的。”
沈砚一听就笑了,苦笑那种。
“贵使这话可折煞我了。”
他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膝盖,“实不相瞒,昨儿晚饭,衙役们分两根腌萝卜,一人半口。您要是早来半个时辰,连这腌菜渣都给您匀不出来。”
使者眉头一皱:“不至于吧?上月不是发了赈粮?”
“耗尽了。”
沈砚叹气,“百姓靠挖野菜、剥树皮过冬,县衙上下每日两餐稀粥,昨儿连炭火都是烧枯枝凑合。您看这厅堂,”他抬手一指梁柱,“漏风漏雨,修缮无钱,全靠几块破布挡雪。”
使者冷笑:“嘴上说得苦,未必真穷。”
沈砚也不恼,转头对周墨道:“带贵使去库房走一圈,让他亲眼瞧瞧,咱们是不是在装穷。”
周墨应声引路,三人穿过冷清的回廊。
库房门吱呀打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沈砚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光晕扫过角落:几袋豆渣结了硬块,半捆麻绳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货架空得能照出人影。
“上月拨的三十石粟米,十日内分完。”
沈砚指着空仓底,“如今颗粒未进,赋税难征,百姓逃荒的都有。贵使若不信,可查账册。”
周墨递上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支出明细:某日熬粥用米三升,某日补屋檐耗麻线半束,某日购粗盐五斤……每一笔都小得可怜,却真实得扎眼。
使者翻了几页,脸色变了变。
他又问:“那工坊呢?听说你们在修农具?”
“修是修,材料不足。”
沈砚摇头,“铁匠分散各村,每村只派一人来取料,修完即走。哪像别的县,大张旗鼓聚一堆人,反倒惹人怀疑。”
这话听着平常,实则暗藏机锋,像是在说:我们做事低调,不像某些人想抓把柄。
使者哼了一声,没接话。
一行人又绕到衙舍侧厢,屋顶塌了一角,雨水顺着瓦缝滴进木盆,叮咚作响。
墙皮剥落,露出里面草泥。
“这还是去年秋汛冲的。”
周墨补充,“本想请匠人,可工钱付不起。眼下全靠衙役轮值修补,勉强遮风。”
使者环顾四周,终于绷不住了:“沈县令,你也太寒酸了些。”
“不是寒酸,是实在没钱。”
沈砚摊手,“要不您回去跟郡守大人说,新安连给使者的茶水都快供不上了?”
使者脸色一僵。
沈砚却不等他发作,忽然从袖中掏出两盒用粗纸包好的点心,递过去:“仓促之间,无以为敬。唯有这徽墨酥,是我们自己做的粗点,虽不上台面,但也算新安心意,请代我向郡守致意。”
使者盯着那两盒点心,眼神轻蔑,这点东西,连赵承业一顿饭都不够塞牙缝。
可他终究没拒绝,冷着脸接过。
沈砚又从案上拿起另一份竹简,双手奉上:“此乃主簿所录《新安缺粮报告》,详述今岁田产歉收、民饥难济、赋税难征之状。望郡府垂怜,早拨赈粮,救百姓于水火。”
周墨立在一旁,神情肃然,仿佛这不是私下馈赠,而是正式呈文。
使者接过竹简,掂了掂,嗤笑一声:“就这?”
“就这。”
沈砚点头,“再多的,我们也拿不出。”
使者站起身,将点心和报告塞进皮囊,转身便走,连告辞都懒得说。
沈砚送至门口,拱手作别,脸上依旧是那副卑微苦笑。
门关上后,周墨立刻回头:“他收了报告,但明显不信。”
“信不信不重要。”
沈砚转身回内堂,脚步沉稳,“他带回去的是‘穷’,我留下的是‘据’。”
他坐回案前,抽出一张空白竹简,提笔写下:“正月十七,寅时三刻,九江郡使抵县,索贿未遂,携徽墨酥二盒、《缺粮报告》一卷返郡。”
写完,他吹了吹墨迹,抬头问:“楚墨那边,铁匠调度改了吗?”
“已按您的意思,改为单人取料,修完即离。”
周墨答,“每村只报损一件农具,不显眼。”
“好。”沈砚点头,“林阿禾那边呢?”
“今早申时,他又去了西岭沟方向,回来时靴底沾着猎场特有的青夯土。”
周墨压低声音,“还在工分册上多记了两个不存在的修犁户。”
“果然是在传假情报。”
沈砚冷笑,“他以为自己聪明,其实每一步都在我画的格子里走。”
他放下笔,活动了下手腕。
这场戏,表面是哭穷应付差事,实则是反手设局。
赵承业派使者来捞油水,结果只捞到两盒点心和一份诉苦报告。
看似狼狈,实则埋了钉子。
那报告虽不会被上报,但一旦将来有人追责“为何不赈新安”,沈砚便可拿出副本:我早就递过文书,是你压着不批。
而那两盒徽墨酥,更是妙棋。
赵承业爱吃这个,往年各县都重金采办孝敬。
如今沈砚只送粗纸包的普通货,既不算失礼,又显得穷得叮当响。
可他知道,赵承业不会满意。
越不满意,越容易急躁。
一急躁,就会动。
只要动,就会露破绽。
周墨看着沈砚平静的脸,忽然问:“接下来,等他出招?”
“不。”沈砚摇头,“我们已经出招了。”
他指尖敲了敲桌角,节奏稳定。
“他带回去的每一样东西,都是饵。现在,只等鱼咬钩。”
窗外天光渐明,风雪彻底停歇。
县衙恢复寂静,只有炭笔划过竹简的声音持续不断。
沈砚低头继续记录,笔尖顿了顿,在“试行朱印”四字下重重划了一横。
下一瞬,门外传来脚步声。
周墨抬眼望去。
沈砚没抬头,只淡淡说了句: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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