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冲进来报信说西坪村有户人家把确认书烧了,沈砚没动。
他手里还捏着那碗芋艿粥,热气已经弱了,可他一口没再喝。
林阿禾站在旁边,等着他发话。
是不是要查?是不是要追?是不是得给个“惩戒”压住风声?
沈砚却放下碗,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说:“走,去北岭。”
林阿禾一愣:“现在?天都快黑了。”
“就现在。”
沈砚往外走,“烧一张纸,说明心里有鬼。但我不怕他们不信我,我怕他们不敢说真话。”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县衙后门,顺着田埂往北岭方向走。
路上碰上几个收工的村民,扛着锄头,脚上沾泥,见了沈砚也没慌着行礼,只是点头喊一声“沈大人”。
沈砚停下问:“渠水够用不?”
那汉子咧嘴一笑:“够!昨儿还多放了一瓢浇菜园子,媳妇今早腌了两坛酸菜。”
“孩子喝净水筒的水,还拉肚子吗?”
“早就不拉了!就是前两天炭粉换得慢,小娃偷抠出来嚼了一口,吐了两回,苏医女给灌了药,好了。”
沈砚点点头,又问:“要是明天来了大官,问你们日子过得咋样,你们咋说?”
汉子挠头:“那……不得说好话嘛?您修渠、送炭、发麦种,哪一件不是救命的事?不说感激,不像话啊。”
旁边另一个老农也接话:“是啊,咱们新安从没人管,到有人管,再到管得好,这话不说,对不住良心。”
沈砚听着,没笑,也没点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田埂高处,看着远处几缕炊烟升起,才缓缓开口:“你们说的都是实话,这点没错。可我要你们说的,不是‘感恩戴德’,也不是‘青天大老爷’,更不是排练好的一套词儿。”
他回头看着几人:“我要你们说:以前饿,现在能吃饱;以前喝水闹肚子,现在喝了不拉;以前柴火被强征,现在自家灶台烧得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老农皱眉:“可……这话说出来,是不是太糙了?上官听了,会不会觉得咱们不懂规矩?”
“规矩?”
沈砚笑了,“百姓过日子,哪来那么多文绉绉的词?你们说话,就得像地里的麦子,扎扎实实,不吹风,不浮根。说多了假话,连真话都被人当演戏。”
他顿了顿:“我不要你们帮我过关,我要你们告诉上面,新安的百姓,终于能说一句真话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有个年轻后生忽然开口:“那……要是说了实情,赵郡守那边报复咋办?”
沈砚看着他:“谁因说实话受苦,责任在我。”
一句话,落地有声。
那后生眼神闪了闪,低头搓着手里的锄头柄,没再说话。
沈砚继续往前走,一路穿过北岭,直奔西坪村口。
老槐树下,几个老农正坐着抽旱烟,见沈砚来了,纷纷起身。
他没让他们行礼,直接坐在石墩上,从怀里掏出半块徽墨酥,掰了一角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我知道,有人烧了确认书。”
烟袋锅子顿在半空。
一个白发老汉低声问:“您……不生气?”
“生气啥?”
沈砚咽下点心,“纸烧了,事还在。你们心里认不认,比一张手印重要得多。”
“可我们怕说错。”
另一人叹气,“说轻了,显得您没功劳;说重了,又怕像吹牛。左右都不是。”
沈砚摇头:“你们只要回答三件事就行
第一,有没有吃饱?
第二,喝的水干不干净?
第三,衙役还来抢柴火、逼劳役吗?
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不用加一句多余的话。”
他环视一圈:“我说了,御史要是问你们,你们就照实讲。别怕得罪人,也别想着讨好谁。你们说的每一句真话,都是在帮我,也是在帮自己。”
老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一人开口:“我家三亩地,去年颗粒无收,今年种了抗寒麦,苗都绿了,这是真的。”
“我家娃,从前半夜拉肚子哭嚎,现在睡整夜觉,这也是真的。”
“我前年逃荒到九江,差点饿死在路上,今年不但没走,还把闺女送去蒙学识字。这话我说一百遍都不嫌多!”
沈砚听着,嘴角慢慢扬起。
他没再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徽墨酥,挨个递过去。
“拿回去给孩子吃。”
他说,“不是奖赏,是谢礼。谢你们愿意说真话。”
老人们接过,手有些抖。
有人低声道:“沈大人……咱们村里几十年没出过您这样的官。”
沈砚摆摆手:“别夸。你们只记住一点,如实说,不刻意夸。越是平常话,越有分量。”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望向通往郡城的方向。
暮色渐浓,官道尽头一片模糊。
但他知道,御史迟早会来。
到时候,不需要台账,不需要铁匣,不需要签字画押。
他要的,是这片土地上最普通的人,用最普通的语言,说出最普通的真实。
这才是新安最大的底气。
一位老农忽然追上来两步,喊住他:“沈大人!”
沈砚回头。
“要是……要是御史问,您是不是好官?”
老农攥着那块点心,声音发紧,“我们咋答?”
沈砚看着他,眼神平静。
“你们就说——”
“他没让我们饿着。”
“他没让我们病着。”
“他没让我们怕着。”
“这就够了。”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脚步不急,也不停。
身后,老农们站在村口,望着那个背影一点点融进黄昏。
有人低声说:“这话……比万民伞还重啊。”
另一个人把徽墨酥紧紧揣进怀里,喃喃道:“我记住了,就三句,没饿着,没病着,不怕着。”
远处,一只野狗叼着半截柴火跑过土路,惊起几只归巢的麻雀。
沈砚走到路口,停下。
他从腰间解下随身带的小陶罐,打开盖子,倒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麻纸。
纸上是他亲手写的几句话:
“民不求奢,但求饱。”
“政不在言,而在行。”
“百姓口中一句实话,胜过千张虚报表。”
他重新折好,塞回陶罐,扣上盖子。
然后抬头,盯着官道尽头。
风从坡上吹下来,掀起他的衣角。
他站着没动。
手里的陶罐握得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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