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踏进县衙正堂时,靴底还沾着北坡炭窑的灰土。
御史没坐下,站在案前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墙角那几摞码得齐整的竹册上。
周墨已经候在侧旁,袖手低眉,手里捧着一卷青皮厚册,指节绷得发白。
“大人一路查访民间,眼见为实。”
沈砚开口,声音不高,“但百姓话说得再真,不如账本记得准。这新安三个月干了什么,花了多少粮、修了几丈渠、救了多少人,全在这本《民生实录》里头,您要不信,现在就能翻。”
御史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朝周墨抬了抬下巴。
周墨上前半步,双膝微曲,将册子稳稳搁在主案上,动作一丝不晃。
“启禀大人,此为新安今岁第三季度台账,含水渠灌溉田亩明细、抗寒麦种分发名册、净水装置铺设登记、腹泻病患救治统计,及各村赋税缓征备案。”
他说完退后一步,袖摆垂落,遮住指尖轻颤。
御史翻开第一页,是粮产汇总表。
表格用墨线划得横平竖直,每一栏都填得密实。
一张是各村上报的收成单,一张是衙役实地丈量的记录,第三张竟是晒干压平的麦穗标本,贴在纸上,写着“东岭二号田,亩产一石二斗”。
“你这账,做得很细。”
御史终于说话,语气听不出喜怒。
“不敢糊弄。”
周墨低头,“去年垫底,今年若再出岔子,县令修长城,我也得跟着去搬砖。”
沈砚差点笑出声,硬憋住。
御史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翻。
第二页是净水装置登记,按村列户,每户姓名、住址、安装日期、协理员签字、更换周期全都列明。
翻到西坪张五家那页,还夹着一张小纸条,是张五自己写的:“炭三天一换,布五天一洗,娃喝了不拉肚子,谢县令。”
字歪歪扭扭,像小孩练字。
“这也入账?”御史问。
“群众自愿交的,算‘受益佐证’。”周墨答得干脆,“我们没逼人写,谁想留就留,不想留也不罚。”
御史合上这页,转向第三章赋税减免记录。
他手指停在一处,突然抬头:“这户赵氏,丁口三人,田半亩,为何全免?可有里正画押?”
“有。”周墨立刻从夹册抽出一张竹片,“男丁死于去年山洪,妇人独养两幼子,依秦律‘鳏寡孤独免役一年’,已附里正证词与族谱节选。”他又递上另一张,“另,该妇春修水渠三十工日,按‘劳代赋’规折抵半税,工分簿上有她本人手印。”
御史接过两张竹片,指尖在族谱那页摩挲片刻,又对照台账上的名字,一笔一划比对。
堂内静得能听见纸页翻动的沙响。
良久,他没说话,继续往下翻。
看到医疗部分,眉头微动:“全县腹泻病患下降九成?凭据何在?”
“三村病历登记簿。”
周墨翻开附件,“月初报病一百零七人,现仅剩八例,皆因未按时换炭或饮用生水所致。苏医女每日巡诊,每例都有用药记录与康复反馈。”
御史翻了几页,忽然问:“你们敢让百姓自己记账?”
“不是我们让他们记,是他们自己要记。”
沈砚插话,“东岭李伯前两天还拿个小木牌刻‘我家净水用了四十五天,娃没拉过一次’,挂门口当门神。”
周墨嘴角抽了下,赶紧低头掩住。
御史没笑,但眼神松了一丝。
他合上主册,冷冷道:“账做得再好,也可能是假的。召五户来,我亲自问。”
沈砚点头,抬手示意衙役:“去请东岭李伯、西坪张五、南坳赵氏、炭窑刘七、渠头王婆。”
周墨微微一怔,低声:“你怎么知道他会抽这几户?”
“他刚才在村口多看了这几家的净水架两眼。”
沈砚淡淡,“看久了,说明怀疑。”
片刻后,五人陆续到堂。
有的还拎着锄头,有的袖口沾着草屑,站在一起,脚底蹭地,却不慌。
御史先问李伯:“你家田浇了几回水?”
“七回!”李伯嗓门大,“渠通那天我就数着,每三天灌一回,麦苗绿得能照出人影!”
“免了赋没有?”
“免了半!因为我修渠干了二十天!工分簿在周主簿那儿,您要不信我现在回家拿!”
御史又问张五:“你娃真不拉肚子了?”
“早就不拉了!”张五咧嘴,“现在一天一泡,正常得很!”
旁边周墨猛咳一声,沈砚抬手挡脸。
御史面无表情,转问赵氏:“你凭什么免税?”
“我男人没了,官府给的免役条还在呢。”
赵氏从怀里掏出一张竹片,“我还修了渠,挣了工分,沈县令说能抵税,周主簿记了账。”
御史逐一核对,五人回答与台账一字不差。
末了,他盯着赵氏那张免役条,许久不动。
沈砚仍立在侧,手扶案角,指腹摩挲着木纹。
他知道,这一关过了。
御史缓缓合上台账,没再质疑。
但他也没夸一句。
只是抬起眼,看着沈砚,声音低沉:“你这县令……倒是会用人。”
沈砚刚要回话,忽听堂外一阵急促脚步。
衙役冲进来,脸色发白:“报告县令!渠头王婆家刚送来消息,她孙女喝了昨晚换的新炭水,今早吐了两回,现在躺在药铺!”
周墨猛地抬头。
沈砚瞳孔一缩。
御史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你说这水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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