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还卡在门槛缝里,沈砚一脚踩碎,径直走向正堂。
周墨已经等在案前,手里那封公文火漆未拆,却压得极稳。
他没抬头,只把文书往前推了半寸。
“赵承业来的?”
“一个时辰前驿骑送的,全县只有咱们两人见过。”
沈砚坐下,指尖挑开封泥,抽出竹简一扫。
眉头没动,心里却已翻过三遍。
“限十日内剿平墨风寨,逾期以治安不达标上报议罚”——字字如刀,却不带血。
他把竹简搁下,声音平得像井水:“他不是要剿匪,是要我杀人立威,或者让我失败去修长城。”
周墨终于抬眼:“大人看明白了。”
“昨夜那阵风,吹走的不只是信。”
沈砚盯着窗外,“是有人想让我们乱。现在这道令,就是冲着新安刚稳下来的势头来的。”
“可墨风寨……到底是何来头?”他问。
周墨翻开一本边角磨损的旧册子:“头领叫楚墨,原是墨家匠户后人。秦初征役重,他族中饿死大半,带着几十个逃荒百姓进山,占了西岭老寨。这些年从不劫村,反倒有传言说曾分粮救过饥民。官府早知道,但没人愿为一群‘草民’兴兵。”
“所以根本不是匪。”
沈砚冷笑,“是活不下去的人抱团取暖。”
“可赵郡守非要说是匪呢?”
“那就不是为了治乱,是为了压人。”
沈砚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手指一点西岭,“三十里山路,全是陡坡密林。真要派兵围剿,得调五百人以上,粮草转运都够拖垮县库。他明知道我们没这个本钱,偏要下这道令。这是逼我低头,或者逼我动手。”
“可若不去剿,便是抗命。”周墨提醒。
“那就别按他的规矩走。”
沈砚转身,语气沉定,“他要我剿,我就偏不杀一人。我要让楚墨自己下山,带着兄弟来新安种地吃饭。这才是破局。”
周墨猛地抬头:“您要亲自上山?”
“不然呢?等他再派人来查?等他拿林阿禾母亲的药做文章?等他把臭鳜鱼说成‘勾结乱民’的证据?”沈砚冷笑,“既然他想玩阴的,我就给他来个阳的。我不剿,我去谈。”
“大人!”
周墨声音压低,“您是一县之主,岂能涉险?万一寨中真有歹人,或是您被截了消息,赵承业立刻就能参您‘私通匪首、图谋不轨’!”
“所以他才想不到我会去。”
沈砚咧嘴一笑,“在他眼里,当官的只会发令、收税、跪迎上官。谁会拎着腌鱼往山上跑?”
周墨愣住。
沈砚已大步走向后院:“去库房,把苏青芜常用的外伤药收拾些,止血散、金疮膏、白芷粉,全带上。再看看厨房还有没有腌好的鳜鱼,挑两陶罐,要最入味的那批。”
“您这是……”
“谈生意得带礼。”
沈砚头也不回,“他们缺盐缺药,我正好有。他们怕官府骗,我就不穿官服,不带刀,只带两个人,空着手上去。”
“可万一……”
“没有万一。”
沈砚停下脚步,“这世上哪有天生的匪?不过是被逼到绝路的人。楚墨要是真想作恶,早下山抢了。可他没。说明他还守着一条底线,不害百姓。那我就赌这一条。”
周墨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那……让他们也守条底线。”
“什么意思?”
“您若真要去,别只带药和鱼。”
周墨缓缓道,“带份《新安民约》副本。写明:凡愿归田者,授地五亩,免赋三年,工具由县衙借出。另设‘基建协工’名目,专录工匠,日供两餐,月结工钱。您把这纸条约带上山,不是求他们,是给他们一条活路。”
沈砚回头看他,笑了:“主簿,你这张嘴平时净说‘不合规矩’,怎么关键时刻比我还敢赌?”
“我不是赌。”
周墨面无表情,“我是算。您若死在山上,新安三个月内必重回饥荒。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再来一次折腾。”
“所以你是为自己活命才支持我?”
沈砚笑出声。
“是为新安不塌。”
周墨淡淡道,“您若死了,林阿禾的母亲也没人救。苏青芜的药铺也开不下去。李老根的柴火队,二牛的竹筐,全都会变成废纸。”
沈砚收了笑,点头:“行。那就把《民约》抄一份,加印三张,挂在药箱外头,让他们一眼就看得见。”
他转向廊下候着的衙役:“二牛!过来!”
二牛小跑上前,喘着气。
“你跟老陈头轮值过山道,地形熟。今天跟我走一趟。”
“哎!”
“不带刀,不穿甲,背两个药箱,提两罐鱼。再捎上三张木牌,刻‘民生所系,非战而服’八个字。到了寨门口,你就把它插在地上。”
“啊?”
“就这么办。”
沈砚拍他肩膀,“记住,别喊话,别张扬,慢慢走上去。我在后面跟着,空手。”
二牛挠头:“那……要是他们放箭呢?”
“那就说明他们真不想活了。”
沈砚笑了笑,“但我赌他们不会。”
他转头对周墨:“你在县里盯住。林阿禾那边,先别惊动。赵承业的耳目还在,别让他知道我已动身。”
“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等苏青芜把药配齐。”
沈砚看了眼天色,“她半个时辰前就该到了。”
话音未落,药铺方向传来急促脚步。
苏青芜背着药篓进门,额上带汗。
她没多说,直接打开布包,取出几包药粉:“金疮止血用这个,每日两次,不可沾水。白芷粉化瘀最好,再加点黄连防溃烂。我都标了红绳,一摸就知道。”
沈砚接过,一一放进木箱。
“你为什么帮我?”他忽然问。
苏青芜动作一顿:“你不信我?”
“我相信你救人的心。”
沈砚看着她,“但我不信所有人。林阿禾写信,你未必不知。周墨藏信,你也可能看见。可你们都没动。”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帮我?”
苏青芜抬头,眼神清冷:“因为你做的事,是我师父一辈子想做却没做成的。他说过,医者能救一人,官才能救一城。你现在做的,就是‘救一城’的事。”
她顿了顿:“而且……你给的徽墨酥,真的治好了我姑母的咳症。不是安慰,是真好了。”
沈砚笑了:“那这趟上山,要是成了,我请你吃最新鲜的山笋炖肉。”
“要是死了呢?”
“那就麻烦你把我埋在梯田边上。”
沈砚眨眨眼,“离火锅灶近点,别让我闻不着香味。”
苏青芜没笑,只是把最后一包药放进箱底,轻轻合上盖子。
周墨这时递来竹简:“《新安民约》副本,我亲手抄的。第三条加了‘工匠优先录用’,第五条注明‘家属可随迁落户’。他们若是真想下来,就得知道,这不是施舍,是机会。”
沈砚接过,仔细看了一遍,点头:“好。就用这个。”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物资:两罐臭鳜鱼、三张木牌、四包草药、一份民约、两身粗布衣。
“准备好了。”
他对二牛说,“出发。”
二牛扛起箱子,刚迈出一步,又被叫住。
“等等。”
沈砚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塞进药箱夹层,“这是我从现代带过来的打火石,防潮防风。万一夜里遇雨,能点火取暖。”
“您怎么总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少废话。”沈砚拍拍箱子,“走。”
两人穿过县衙后门,沿着小路往西岭方向去。
周墨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背影渐远,忽而低声自语:“越顺的时候,越要防一手……可这一次,你走得比谁都快。”
他转身回屋,取来笔墨,在当日《民生简报》末尾添了一行小字:
“县令沈某,今晨携药与鱼,赴西岭墨风寨,未带兵卒,未持械具。此行非剿,乃谈。记录于案,以备后查。”
写完,他将简报锁进暗格,又取出《新安县赋税总录》第三册,翻开书脊上的朱圈,确认密信仍在。
然后他吹灭灯,坐在黑暗里,等消息。
沈砚走在山路上,风吹起衣角。
二牛在前头走得很慢,生怕摔了药箱。
远处山林苍茫,寨子藏在云雾深处。
沈砚没再说话,只时不时摸一下怀里的民约。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错。
二牛突然停下。
“大人,前面……有人。”
沈砚抬头。
山路拐角处,三块石头垒成小堆,旁边插着一根削尖的竹竿,挂着半片破布。
那是山民留下的警示:前方有人设伏,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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