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像扯碎的棉絮,无声无息地落满染坊的屋顶,连院角那棵老槐树都裹上了层白绒。丫丫坐在窗边的暖炕上,手里捧着本翻得卷边的染谱,指尖划过“春分染柳芽青”那页,纸上的墨迹被岁月浸得发暗,却仍能看出当年阿婆画的柳叶,细得像真的能抽出绿来。
“在看啥?”小石头推门进来,身上带着股寒气,肩头的落雪一沾到炕边的热气就化成了水,在青布褂子上洇出片深色的痕。他把怀里裹着的布包往炕桌上一放,解开时冒出白汽——是刚从镇上买的糖糕,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看开春该备的料,”丫丫抬头时,睫毛上沾了点从他身上飘来的雪沫,“阿婆说正月里就得把蓝草的种子泡上,不然赶不上清明的头茬染。”她指着染谱上的批注,“你看,去年就是泡晚了三天,‘柳芽青’染出来偏黄,像被秋霜打过似的。”
小石头拿起块糖糕塞进嘴里,甜香混着面香在舌尖化开。“我明儿就去库房翻种子,”他含混着说,糖渣掉在染谱上,赶紧用指尖捻掉,“保证泡得足足的,比阿婆说的还早一天。”
炕下的炭盆烧得正旺,铜壶里的水“咕嘟”响,水汽顺着壶嘴往上冒,在窗玻璃上凝成层白雾。丫丫用指尖在雾上画了朵小荷花,画到第三片花瓣时,被小石头伸手擦掉,改成了条歪歪扭扭的鱼。
“你画的鱼没我绣的好看,”她抢过他的手,在鱼尾巴上添了几片鳞,“这样才像你褂子上拓的金鳞鱼。”他的指尖被她攥在手里,暖得像块炭,两人的影子投在白雾蒙蒙的窗上,像幅挤在一起的剪影。
王阿婆端着碗姜枣茶走进来,瓷碗在炕桌上搁得轻响。“大冷天的别总扒窗户,”她把茶往两人面前推,“喝口暖的,免得冻着。”姜的辣混着枣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把寒气都逼出了汗。
“前儿去给张大户送‘墨灰’布,”小石头忽然想起事,“看见他家院里的梅花开了,红得像你染的‘石榴红’,等雪停了去折几枝回来,插在染谱的瓷瓶里,添点喜气。”
丫丫的眼睛亮起来:“好啊!去年插的腊梅枯了后,染谱总看着空落落的。”她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盖边缘还留着点没洗净的靛蓝,“等梅花插好了,咱把今年的新色样都理出来,贴在梅枝旁边,像给春天写帖子似的。”
炭盆里的炭块“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染谱上的“柳芽青”样布泛着微光。丫丫忽然觉得,这雪夜的染坊比往日更暖——有烧得通红的炭,有甜丝丝的糖糕,还有个人愿意陪她数着日子盼开春,连窗外的雪都像是在催着春天快点来。
后半夜雪小了些,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把染坊的雪照得像铺了层银。丫丫把染谱小心地收进木匣,看见小石头靠着炕沿打盹,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惦记着泡种子的事。她拿起条厚毯子盖在他身上,掖到脖颈时,发现他嘴角还沾着点糖糕渣,像颗没化的雪粒。
窗外的老槐树枝桠上,积雪偶尔“扑簌簌”落下,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丫丫趴在窗台上,看着月光里的雪,忽然盼着这雪再下大点,这样明天他就不用去翻种子,能多陪她坐会儿,听炭盆响,看窗上的雾,把这雪夜的暖,过得再慢些。
天亮时,雪停了,太阳把染坊的雪照得晃眼。小石头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的毯子滑到了地上,炕桌上的染谱翻开着,正好是“柳芽青”那页,旁边多了行小字:“正月初三,盼春归,盼新染,盼……”后面的字被墨点晕开,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他把毯子捡起来叠好,指尖划过那行字,忽然笑了,转身往库房走的脚步,比平时轻快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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